马修疲惫地回到卧室,吹灭蜡烛,倒头就睡。劳伦茨化作黑夜里的影子,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古老的劳伦茨堡重新陷入了沉睡,在逐渐黯淡的月光中,削瘦的哥特式建筑在山顶形成了一片高耸的剪影。 突然,一个修长的人影静悄悄地出现在马修的床边。马修侧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察觉。 那个“人”俯下身,将一只手按在马修的枕边,眯着眼观察熟睡中的心理医生。他确认对方仍没有醒来,便垂下头,鼻尖轻触马修的脖子,深深地吸一口气,享受地嗅着他的气味。他的一缕头发落下来,落在马修的枕头上。他不以为意地将头发撩到耳后,缓缓舔了舔嘴唇,舌尖扫过他的两颗蝙蝠一般的尖牙。 他的眼睛像兽类一样在黑夜中幽幽发亮,流露着无法掩饰的贪婪。他轻轻将马修的睡衣领子拨开,将嘴凑到他的脖子上。他正要一口咬穿马修的脖子,房间骤然亮了起来。一个大火球像炮弹一样向他砸过来。 火球产生的距离离他太近了,他被打了个正着,惨叫一声重重滚到地上。他随手扑灭火球,房间重新暗了下来。他愤怒地往床上看去,看看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你今天第二次影响了我的睡眠。”床上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都必须为你偷鸡摸狗的行为付出代价,卡瑞尔。” 一双眼睛正漂浮在房间上空,严厉地俯视着擅闯古堡的吸血鬼卡瑞尔。 卡瑞尔看清了那双蔚蓝的眼睛,冷笑了一声,顺手理了理垂下来的头发,说,“为什么不对病人更友善一些呢,幽灵。你看上去那么脆弱,我一点也不想攻击你。” 抑郁情绪暂时被抑制住,饥饿感随即袭来。饥饿永远挑战着吸血鬼的理智,现在,卡瑞尔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手有些微微发抖。他不愿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无从下口的幽灵身上,从地上一跃而起,闪电一般跳到床上。劳伦茨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下意识保护了自己的眼睛,让手露了出来。下一刻,就感到自己的手被铁钳钳住,骨头在瞬间被捏了个粉碎。 吸血鬼阴冷地扫视一圈,发现除了手之外,幽灵的其他部分都无法触及,只能无趣地说,“连惨叫声都吝啬,德国人永远令人乏味。” 他像丢弃垃圾一般松开劳伦茨的手,无意间视线扫过床上,发现马修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吸血鬼的夜视能力令卡瑞尔足以看清马修脸上的表情。卡瑞尔与马修对视了几秒,他觉得这个血液异常香甜的人类脸上充满显而易见的敌意,除此之外,并没有恐惧,反而非常的……冷静。 卡瑞尔已经饿昏了头,不想思考太多。然而他也不想粗鲁地进食,因此,他勾起唇角,礼貌地说,“晚上好,医生。我努力地尝试不来打搅你,但你散发着令人无法抵挡的诱人气味。蛊惑着我回到你的身边。” 虽然卡瑞尔的面颊凹陷,眼圈发黑,但他的神情和口吻有着十足的风流浪荡,带有一种纨绔子弟所特有的魅力。 马修默不作声地坐了起来。他似乎对吸血鬼的话不太感兴趣,却盯着劳伦茨的手看。感觉到卡瑞尔接近马修,那只受伤的手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劳伦茨的嘴唇浮现出来,迅速地低声念咒。 “停下,赫伯特。”马修严肃地阻止道。 劳伦茨,“……” “我为我对你的情人所做的事感到抱歉。但我想善良如你,不会舍得看到我如此虚弱。”卡瑞尔将手轻佻地撑在马修身边,凑到他的脸边循循善诱地柔声说,“我保证过程很愉快,你会忘乎所以……” 他的嘴唇贴近马修的脖子,他能透过皮肤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流动,血液散发出的香味令他意乱情迷。 马修冷冷地说,“虽然我很愤怒,但我仍然要提醒你,你会后悔。” 他刚说完,吸血鬼的牙齿就咬穿了他的脖子。香甜的血液立刻涌进卡瑞尔的喉管,新鲜的血液气味甚至让他兴奋到晕眩。 劳伦茨的嘴唇消失了,眼睛浮现了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吸血鬼的头埋在马修的颈间,贪婪地吮吸他的血液。他的脑中不断闪过更强大的攻击魔法,但是迫于马修的命令,他无法丢出任何魔法。 我难以忍受被这个蠢货命令!劳伦茨想。 咕嘟,卡瑞尔咽下了第一口。在安静的房间里,他贪婪的吞咽声显得尤其清晰。然而还没来得急享受第二口,卡瑞尔突然好像被火烫到一般从马修身边弹开,双手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听上去就像被人掐住脖子,即将窒息时的挣扎求救。 随着血液从喉管往下流入他的身体,卡瑞尔整个人都扭曲地蜷了起来。 马修毫不同情地说,“区区人类转化而来的吸血鬼,竟然想喝我的血。我说过你会后悔。” 卡瑞尔痛苦地乱抓床单,喉间不住发出窒息般的呻吟。 马修跳下床,来不及穿拖鞋,就赶到床的另一侧,关切地说,“赫伯特,给我看你的手。” 这又是一个命令,劳伦茨不得不执行。他的眼睛消失了,戴着白手套的手浮现在空中。但是他已经无法将手举起来,只是垂着。 马修不敢乱动他的手,非常小心地隔着手套捏了一下。他感到劳伦茨的手变得僵硬,知道即使是最轻的动作也让他疼痛难忍。 他被人整个捏碎了手骨,竟然一声也不吭。马修心痛地想,这家伙是多要面子啊! 劳伦茨软弱无力的手消失了,嘴唇重新出现。 “为什么让他咬你,”他冷淡地问,“你有更好的办法。” 马修七手八脚地点亮了床边的烛台,混乱地说,“我这就让克罗塞尔过来。我感到很抱歉……非常抱歉。如果我早一点醒来,他就不会伤害你。对不起,赫伯特。” 劳伦茨,“我的意志与你无关,你不需要道歉。” 马修,“不……不……啊……你说的对。道歉也无法让我感觉好些。”他难过地用双手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他停顿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放下手,说,“我对自己发誓不在人界使用魔法,我想活得更像人类一些。但我知道如果他企图再次伤害你,我会毫不犹豫地破戒。该死……我第一次产生了想杀了谁的想法。” 劳伦茨,“这样的你更像一个恶魔。” 马修,“本来就是……” 劳伦茨在心里说,可我更喜欢你人类的样子。
第7章 病例四:高龄吸血鬼的抑郁障碍(下) 十分钟后。 劳伦茨堡的空地上,专为来往地狱所设的传送法阵亮了起来。马修已经等在传送阵旁边,当克罗塞尔从法阵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立刻上前,客气地说,“感谢你特地跑一趟。我需要你的帮助。” 穿着礼服的黑发恶魔倨傲地垂下眼帘,俯视着马修的脸,似笑非笑地说,“是你召唤我?我欣赏你的勇气,马修·格里夫。” 马修心里哭笑不得,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说,“是公主殿下嘱咐我来寻求你的帮助。如果你把我怎么样了,你得先想好怎么向她交待。毕竟,我是她的哥哥。” “哦?” 克罗塞尔抬起一边眉毛,不以为然地将目光移向马修右侧的那只垂在空中的,戴着白手套的手。他凑上来,闻了闻,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个气味似曾相识。” 马修,“这是公主的朋友,他的手受了伤,需要你的治疗。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嗯……”克罗塞尔恍然大悟地拖长了音调,“想起来了,是那天躲在项链里的幽灵。” 马修提心吊胆地提醒说,“你也不能打他的主意。” “当然,”克罗塞尔意味深长地说,“谁会打公主情人的主意呢。” 克罗塞尔俯下身,轻轻捞起劳伦茨的手,动作像邀请少女跳舞的贵族一般优雅。他对受伤的手丢了一个探测魔法,而后疑惑地微微蹙眉,说,“手骨碎了。可是……”沉吟,“没有认错的话他只是个幽灵,为什么会有实体呢?而且其他部分居然无法看见,我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诅咒……” 他对劳伦茨身上的诅咒产生了兴趣,站直了身体,抬起手一点一点寻找诅咒的源头。他的修长手指沿着看不见的身体往下摸,用手指仔细地描绘出了一个人的轮廓,最后在脚跟处结束。克罗塞尔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说,“有意思,他的身上有两个诅咒。” 马修,“感兴趣吗?帮他治疗,然后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克罗塞尔被打断了思路,冷笑着说,“很好,人类。你有恶魔的思考方式。” 他随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召唤阵,从中取出一小瓶紫黑的魔药。他用拇指轻轻一顶,顶掉了软木塞,说,“别怪我没提醒,我不保证他能承受住黑暗治愈术。他只是个普通的幽灵而已。” 马修,“他吸收过我……呃,我妹妹的血。” 克罗塞尔抬起了眉毛,感叹说,“那可真是令人羡慕啊。” 不过一会儿,劳伦茨堡的空地上爆发出一个刺眼的青蓝色光团,又在瞬间熄灭。克罗塞尔轻轻吹了一口,将手上的雾气吹散。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看着劳伦茨的手,说,“好了。顺便,他的黑魔法亲和性从此提升了一个档次。费用我会记在魔王陛下的账上。来,马修·格里夫,让我们聊聊诅咒的事。” 劳伦茨捏了捏拳头,发现自己的手又和刚开始一样灵活。他的嘴唇浮现了出来,说,“感谢你的治疗,克罗塞尔。作为报答,我可以告诉你诅咒的事。” 克罗塞尔的目光转向了劳伦茨的嘴唇。马修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劳伦茨,嘴动了动,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意识到劳伦茨愿意说这个是因为他是个彻底的,既刻板又保守的笨蛋,不愿意欠别人一点人情。惊讶过后,他又有些难过。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劳伦茨一点也不想提起自己的陈年旧事。尽管他们朝夕相处了半年之久,在这方面马修始终给予他最大的尊重。 “哦?愿闻其详。”克罗塞尔饶有兴致地说。 劳伦茨,“我的身上如你所言,有双重诅咒。两百年前,我把企图把这里占为己有的黑魔法师赶走。他恼羞成怒,对我下了诅咒,让我成为劳伦茨堡新主人的奴隶……” “不,”克罗塞尔打断道,“这只是个弱得要命的诅咒,我不感兴趣。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诅咒,那个诅咒的执念异常强烈,而且产生的效果非常有趣,竟然让一个幽灵拥有了实体,我没有见过。” 劳伦茨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另一个……另一重诅咒是五百年前,在我死亡的时候施加到了我的身上。我的妹妹是一个女巫。也许她……无法承受我在她面前死去的事实,不惜对我下了诅咒,期望我死后仍然和这个世界有所关联……她诅咒我无法上天堂,也无法入地狱,完整地留在这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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