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了多少苦,才能藏住灵核的秘密, 看起来和其他弟子别无二致。 闫钰不再像从前那个风发少年,而是变得成熟稳重,甚至比师兄们要更加可靠。 他的易容术越来越好,说不定还能超过师尊。 在外人面前,他一直保持着温柔和善的形象, 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失态, 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崩盘的样子。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他。 但是面具戴久了,可能连闫钰自己都不记得原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了。 直到他在师尊柜子里发现了一顶斗笠, 和一把铁鞘上刻着奇怪经文的匕首, 闫钰脑袋空了一瞬。 挖灵核。 顾大师。 许长老。 师尊。 有时候只需要解开绳子上的一个死结,便能串起所有的事情。 这是闫钰多年来情绪最失控的一次。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许长老见他的第一面时表现怪异,为何许长老会收他做弟子,为何许长老待他宽容。 怕是因为许长老的内心也会感到愧疚。 可他不要这份愧疚。 许长老似乎对闫钰的质问并不感到意外,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弟子, 现在两颊通红,气汹汹地瞪着他。 闫钰挑起一边眉毛, 把当年那柄挖了他灵核的匕首摔在桌上,吼道:“既然您早就认识我, 又何必演这十年的戏!” 他知道顶撞师尊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他目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 许长老知道,从他留下闫钰的那一刻起,就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因此他没有太多惊讶。 闫钰承受着巨大的矛盾心理,许长老在某种程度上,既是杀了他的人,又是救了他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连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 满腹委屈无处发泄,最终灌入自我挣扎的田园,成为最毒的草药。 但许长老扔给他一本红色烫金的请帖,好似给他指明了道路,在他看清是谁的婚礼后,又好似把他推下悬崖。 “冼桓松”三个字很久都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久到他以为自己忘了,放下了,可结果是当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他攥住心口的衣服,那里已经没有灵核了。 他的灵核给了他最爱的人。 而他最爱的人要娶别人了。 难道说……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过往的情谊…… 闫钰咬牙骂了声脏话,差点呼吸不过来。 许长老看他这模样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道:“这是冼家寄过来的请帖,我没空,你带一个师兄弟替我去参加吧。” 闫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看向许长老,双目无神地问道:“我去?为何要让我去?” 许长老:“去看看也好,回来也可以收收心。” 闫钰垂眸继续盯着请帖上的名字,指尖不停地颤抖。 “好。” 许长老可能只是为了让闫钰能够真正地放下执念,安心修炼,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会让他失去他最疼爱、最亏欠的徒弟。 ———— 闫钰坐在桌前,台面上放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 他把请帖平摊在桌上,借着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海枯石烂,刻骨铭心。 冼桓松,凭什么你能忘记之前的一切,剩他一个人独守着回忆。 他就跟个跳梁小丑一样,没人在乎他卑贱的爱。 突然,闫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他能够让冼桓松知道,他的灵核是自己给的,那他会不会一辈子记得自己了呢? 闫钰竟然很期待看见冼桓松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火红的“囍”字太过耀眼,灼伤了他的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沈秋推门走进来,看起来像在为明日的婚礼而感到兴奋。 闫钰立马收起神情,换回了平日里的温柔模样。 这么些年下来,因为屋子离得近,沈秋跟闫钰混得最熟最亲。 他大大咧咧地往闫钰旁边一坐,闫钰看了他一眼,说道:“人家结婚你激动个什么?” 沈秋似乎轻轻地松了口气,道:“就是激动能出去玩儿了而已。” 他小声嘀咕道:“幸好幸好……” 闫钰:“幸好什么?” 沈秋尴尬地笑道:“没什么。” 闫钰没多问,而是拿出他最后一枚梅花镖放在桌子上,推到沈秋面前。 沈秋疑惑地看向师哥,问道:“你不是教过我了吗?” 闫钰:“嗯,但这枚是我从小随身佩戴的,意义非凡,现在送给你。” 沈秋:“送给我?” 闫钰:“对,你要替我好好保管。” 沈秋:“等等……可是……为什么?” 他认得这枚梅花镖,是师哥最宝贝的东西,平日里虽很少见他拿出来,但他每次打斗过后都会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 师哥怎么会突然把梅花镖给他? 沈秋不敢要。 闫钰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有为什么,你收着便是。” 见沈秋还是缩着手,闫钰直接把梅花镖塞进对方衣领,末了还拍了拍。 沈秋反应过来后,也没再推脱。 他不知道师哥在想什么,但他最听师哥的话。 无论师哥想怎样,他都能奉陪。 闫钰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笑了笑,既带着释然又带着一点悲凉。 希望沈秋能代替自己好好护着它。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 好了,这是最后一样。 他什么都没了。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相当于变相的交代后事。 闫钰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东西,基本上都没了。 人们都说世间幸福美好朝夕伴,却无人点醒人生坎坷遗憾终常在。 他命苦,他认了。 如果人间是这样,他或许不会再来。 大概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想要再看一眼曾经最爱的人。 沈秋看见请帖被闫钰压在胳膊下,就抽出来拿到自己跟前。 闫钰回过神,沈秋在灯光底下仔仔细细地读着请帖。 “……冼家少主冼桓松和清家小姐菱歌举行结婚典礼……” 读者无心,听者有意。 闫钰只觉得这些文字像一把利刃,凌迟了他一遍又一遍。 反正颠来倒去就是那一句话。 冼桓松要结婚了。 只要这一句话,就可以将他千刀万剐。 沈秋指着请帖上冼桓松的名字问闫钰:“诶,师哥,你不是说过你以前去过冼家嘛,那你认识新郎官吗?” 闫钰的确在无意之间提过一嘴,没想到沈秋这小子会记得。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才传来闫钰沙哑的嗓音。 “不认识。” 仅仅三个字,却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不认识。 他不认识什么婚礼的新郎官。 沈秋见他状态不大好,就摇了摇他的手臂,道:“师哥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神,还给我梅花镖。” 沈秋越想越不对劲:“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闫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可把沈秋给搞急了,闫钰按住他正欲起身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下。 闫钰朝他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不用担心我,只不过最近有些烦心而已。” 沈秋往前凑了点,胸有成竹道:“师哥你有什么烦心事儿可以跟我说,兴许我能帮你摆平呢。” 闫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往沈秋凑过来的脑袋上一敲,道:“怎么那么好奇呢。” “还有,你连我都打不过,能帮我摆平什么?” 沈秋揉了揉被打的脑门,奄奄地坐了回去,嘴里嘟囔着:“我这不是想帮你分忧嘛……” “知道你的心意了,”闫钰看见旁边的垂下去的头,又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但师哥自己能调节好。” 沈秋很好哄,脸上的委屈消失殆尽,换上了恃宠而骄的笑容。 他就知道师哥不会真的厌烦他。 师哥跟他最亲了。 师哥对他最好了。 沈秋把面前的请帖工整折好,再交还到闫钰手中。 外头一轮明月高挂,已是亥时。 明日两人还要早起赶路到涤霜城,因此闫钰让沈秋早些去睡。 随着屋门被“吱呀”一声阖上,闫钰莫名松下一口气。 他收好请帖,熄灭烛火。 闫钰满怀心事地躺在床上,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思考明日可能发生的一切事。 准确来说,是他的计划。 他需要一个周密的万全之计。 不可以有任何的闪失。 明日……他势必要让冼临舟付出代价。 至于冼桓松……那就祝他新婚快乐。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冼桓松还记不记得他。 闫钰觉得大概是有印象的吧,毕竟那十三年是磨灭不掉的。 他竟然开始幻想,等冼桓松看见这张脸,会不会觉得熟悉? 放下难,释怀更难。 闫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多年前一份青涩单纯的爱,记忆犹新。 他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名为思念的东西叫他原形毕露。 他几乎每一个夜晚都是伴着记忆里冼桓松的样子入睡。 不仅如此,冼桓松还会热烈地出现在他的每一个梦中。 像是他们从未分离。 闫钰闭上眼睛,心中却波涛汹涌,注定又是一个难眠夜。 不行……他不能让冼桓松忘记他,相反,他要以某种方式,让冼桓松永远记住他。
第41章 终章 闫钰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上, 已经蜕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面上还是温柔暖阳,心中却是溃烂空洞。 涤霜城内如往常一样繁华,大街小巷吆喝不断。 路过一个很窄很深的巷口, 闫钰不由地停下脚步。 这里面是“天下第一坊”。 那股淡淡的青梅酒香似乎又萦绕在鼻尖, 让人想不顾一切地来上一壶。 沈秋在闫钰身边探了探脑袋,问道:“怎么了师哥?” 闫钰顿了一会儿,舒了口气, 语气轻松地朝他说道:“没事儿,快走吧,迟了可不好。” 沈秋“嗯”了一声,两人并肩往冼家走去。 此次冼家和清家两大家族联姻,必然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大多数家族都是让有头有脸的人来赴宴, 但碍于闫家的面子, 冼临舟也不好对这两个弟子有什么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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