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对理应是装饰性的孔雀翅膀忽然铮然张开,煽动的时候掀起小小的旋风。行藏含笑问:“这儿鱼矶君不管了么?” 甘蕲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吐出几个字:“与我无关。” 行藏啧一声,打量甘蕲离开的身影:“原来是个不妖不人的东西,难怪。” 他慢慢走到互相依偎的妖王妖后的身边,妖众倒了一地,一半是被应鸣机打下的,一半是被不要命的当归所伤。行藏走过他们,对痛楚的呻|吟视而不见,直到走到相互拥抱的妖王妖后身边才驻足,微笑着轻轻说:“殿下,阵法已成。” 妖王好不容易偃旗息鼓,已经虚弱得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听到行藏的声音竟然动了动。 “行藏!!”云青霭终于觉出行藏的不对劲了,但他软绵绵的手臂抵抗不住应鸣机的任何动作,应鸣机只是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地。 行藏狡黠地笑笑:“云后,冒犯了。”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云青霭匆忙之下甩出几个虚弱的水灵球,还没碰到行藏就无力地消散了。行藏早有预感般无所谓地一耸肩,向应鸣机伸出搀扶的手,语气一如既往地恭敬谦和,说出的话却让云青霭毛骨悚然,“殿下,臣陪着殿下。” 云青霭无力地看见应鸣机微微颔首,把自己的手递给行藏, 行藏从先王开始,八百多年前就在芣崖为相,他一直非常亲和,喜欢抱着自己的大尾巴,从不摆架子,偶尔也会老朋友似的开应鸣机和他的玩笑。云青霭记得,当时应鸣机答应他的求婚后,就是行藏第一个站出来祝福他们,说他们是天作之合,生死不离。 如今,也是行藏,亲手夺走了云青霭赴死的权力。 “应鸣机!!!”云青霭绝望地嘶哑大吼,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几尺,遍地都是他和应鸣机的血泊,浓烈得几乎是黑色。 应鸣机和行藏已经走到了潭边,火苗几乎要撩到他们的衣服和头发。 云青霭眼里全是血丝,神经被拉得在崩裂的边缘,视线恍惚,但应鸣机的身影却分外清楚,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哑声祈求:“应鸣机!你回头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 应鸣机微微停滞,云青霭猛地一颤,绝望中生出最后的些微希望,喃喃:“应鸣机……应鸣机……” 但云青霭的愿望再次落空。 也许应鸣机想回头再看自己的王后一眼,也许他后悔了,也许他什么都没想,谁都不知道,谁都不会知道,谁也不能知道。 但从始至终,应鸣机没有回过头,他像火星回到篝火,坚决地、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两个身影消失在火焰里的那一瞬间,火势猛然增大,火苗的高度达到了它从未达到的高度,嚣张得几可触天。 炙热的火浪吞没了沿边的青草,尸体瞬间化作灰烬,那个耸立将近四百年的金罩,一朝消失也如风般无声无息。同一时间,徘徊不前的先妖王妖后无声长吟,他们的灵魂终于脱离束缚,和他们的继任者一起飞向天际,甚至划开了层云。 雨幕蓄意多年,脱离牢笼,要撕咬它的猎物,然而此刻,火焰化为野兽,凶狠地迎上来,不惧不怕,大声嚎叫,两相扑咬,最终同归于尽。 三百年的困斗终于落幕,火光散尽,露出守寡妖后木然的脸。 云青霭知道自己的伤已经全好了,充沛的灵力游走他的全身,他巅峰时都无法做到现在这么强——妖王离去的时候,大发慈悲地治好了他心爱的王后,这是天地赋予这任妖王最后的馈赠。 他脸上只余白痕,应鸣机走得干干静静,天地间他再也闻不到自己殿下的气味。 有妖惊喜地叫出声来:“快看!萼川里没有火了!” 一阵骚动,妖群围到萼川的边上,欣喜地接触冷冽的河水,甚至俯身舔舐。 行藏的那个小族人舔了舔嘴唇,勇敢地走到妖后身边去,施了个礼,试探道:“云后。” 云青霭如同一块巨石,独守在过去的寂静里,他默默看着远方,希望还能看到殿下金色的羽翼,但直到妖众纷纷跪下,向吞噬黑暗的太阳磕头的时候,天际再也没有他殿下的身影。 小狐狸不敢多说话,守在云青霭身侧,突然听云青霭问:“巢穴的守卫何在?” “我……臣这就去寻。” “好。”云青霭终于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又是狐狸。” 小狐狸没抬头:“是。” “那你就是新的妖相。”云青霭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早喜不自胜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响头,声音清脆:“臣的名字是,行邈。” 小狐狸离开的时候把所有妖众带离火潭四周,独留云青霭。 云青霭仰头,眼角湿润——云朵软柔得像棉花,每一朵都像极了应鸣机的样子,太阳像他的瞳孔,碧蓝的天,像应鸣机的亲吻和絮语。 芣崖关闭九百三十一年,金罩存续三百二十六年。 他从认识殿下到今天,也有三百一十一年。 从此芣崖将万里朗明,萼川继续水流千里,这终究是一个晴天,再好不过的晴天,我的殿下,等新王出生,我就去见你,在申椒殿,在那个——我向你求婚的地方。 我的……殿下。 凤去台空江自流——题记。 卷二·不考不鸣·终
第45章 隐玉匣(一) 薤水,禹域。 锦杼关。 船靠岸之前,荆苔正端坐着回信,船舱里只有他一个人,傍晚昏黄的光暖洋洋地透进来,被竹帘筛成条状。持续不断的江流声中,他听到禹域弟子来回走动、交谈和偷笑。 荆苔把注意力移回手上的信笺,眼睫扫下淡淡的阴影。 这一回下山是尊主师伯元镂玉替他求的,经香真人并不愿意他踏出柏枝乡,就像柏枝乡之外都是险恶之地,只一步就会让荆苔万劫不复。 已结丹的玄心境弟子奉召入逐水亭历练的消息下来没多久,带着荆苔离群索居的经香真人那几天突然显得非常焦躁不安,入夜总会多次来荆苔床前察看。 一天下午,徐风檐、何人斯恰好跟着师尊尤霈来柏枝乡串门,尤霈摸摸荆苔的头,探他的灵脉,赞扬了几句,忽地经香真人推门,不咸不淡地瞥尤霈一眼,尤霈一悚,嘟囔:“说几句话怎么了,真小气。” 就冲荆苔摆摆手,和经香真人进了屋,叫徐风檐何人斯去和荆苔玩。 等门一关,徐风檐就赶紧拉着荆苔叽叽喳喳说下山的事情,末了眨眨眼睛,问荆苔:“你可想好了要带什么东西走么?” 荆苔像是很抱歉似的,平静地答:“我大概不会去了。” 徐风檐花了几息理解荆苔的意思,唰地站起来:“那怎么能行!我去找师伯说——真要在这里埋一辈子做蘑菇啊!” 荆苔还没说什么,徐风檐就风风火火地撩着衣袍往外走,荆苔阻拦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徐风檐已经跑得没影子了,他无奈地重新坐下来,对靠着柱子一言不发的何人斯笑笑:“徐师兄这性子还是这么急啊。” 何人斯望着天,好像没有听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荆苔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天天在外逍遥的小白猫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沾着一身土,自来熟地扑到荆苔的膝上,伸了个懒腰。 何人斯突然道:“你。” 荆苔挑眉:“嗯?” 何人斯蹙眉:“你不下山?” 荆苔:“……” 这个点徐风檐都已经跑到元镂玉跟前了,你怎么才反应过来? 荆苔低头看膝上舒服得打呼的小白猫:“嗯……应该是不会去的。” 何人斯抱着自己的云山剑,眉目冷峻,注视着歪在廊下的荆苔:“经香不让你去吗?” 荆苔一愣。 何人斯很认真地问:“你想去吗?” 荆苔想了很久,轻轻地摇摇头:“不想去。柏枝乡里很好,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 何人斯抿了抿嘴,仿佛还想说什么,然而尤霈推门而出,神采奕奕,对何人斯招招手:“走啦走啦!嗯——徐风檐呢?” 荆苔抱着猫起身道:“去找大师伯了。” “偏要来,来了没多会又跑出去,这小子天天都在想什么。”尤霈莫名其妙,“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何人斯冷冷道:“因为这次荆苔不下山。” 荆苔被抢白,心道:好慢的反应,好快的嘴! 尤霈按了一下眉心,转头对扶着门框的经香真人说:“你这么一直把人关在柏枝乡也不是个法子,难道你能一辈子关着小苔吗?” 经香真人笑嘻嘻道:“至少能关到我死之前。” 尤霈一噎,无奈道:“我是劝不了你,等师姐来。” 经香真人不松口:“谁来都不行。” 何人斯不赞同地看向经香真人:“你不能关着他。” “小呆子。”经香真人笑,手心向内,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他是我养大的,快走快走。” 猫从荆苔的臂弯里挣扎着跑掉了。 尤霈抢在何人斯动手之前抓住了云山剑,把小徒弟硬生生拖出了柏枝乡,小声道:“且不说你打不打得过经香——” “打得过。”何人斯打断他。 尤霈扶额:“好吧好吧,就算你打得过,只要经香不松口,你觉得小苔会真的下山吗?” 何人斯不懂:“为什么不会?” 尤霈想讲解一番,想起自己这徒弟偏又是个死脑筋,说什么也说不通,最后只能说:“反正先等你大师伯过来再说,要还是说不动,你再来,好不好?” 何人斯想了想,勉为其难道:“也行,我会和经香打一架的。” 尤霈暗暗缓了口气,又听何人斯强调:“我打得过。” 尤霈:“……” 晚上,柏枝乡果然来了访客。 经香真人早知道是元镂玉,愣是门都没给她开,元镂玉支使仇沼砸了一炷香的门,里头都没反应,然后砸门的动静也停下来了。 难道是放弃了?站在大门前正犹豫的荆苔猜。荆苔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过去看看,他快速地瞟了一眼静寂无声的屋子——经香真人竟然也憋得住没出声。 荆苔没能犹豫多久,不过两息过后,他听到一声巨响,路过的小猫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迅速地逃进阴影里去了,荆苔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乍一回头,看到大门完完整整地倒在地上,外面露出两个颀长的身影。 ——是禹域现任尊主苍鸾君元镂玉和她的道侣仇沼。 元镂玉拍走手上残余的灵力流动,满意地在倒地的大门上踩了踩,轻巧地跳了过去,仇沼走进来,温和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呆立的荆苔道:“抱歉。” 荆苔心道不妙,下意识地往两边躲了躲,但自然没能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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