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见着那位小公子没有?” “见着了见着了!好俊俏啊!” “就是,长得真像我们小姐——不知道说亲没有?” “你傻啊,看年岁,就算是没有也快了吧。” 谁啊这是?荆苔更迷糊了,但转眼又想,不会是那师兄弟的其中一个吧。 “少爷,不用过这道门,往这边走。”绿蜡以为少爷没睡醒,只记得往前冲,连忙扯着他的衣角,指指右手边。 荆苔陪笑,从门下退出来,脚跟立即右转,又过了一道花门,见朱门洞开,露出里头的栀子花丛,花苞一个挤着一个,饱满洁白,浓香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倏地恍了恍神,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已经穿透几层门户吼了出来:“那小兔崽子呢?死哪去了?!昨晚是不是又没回来?你们一个个的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什么都替那小子瞒着——哪天我做爷爷了是不是也得最后一个知道啊?!” “怎么会呢老爷,您消消气儿,公子马上,马上就来了。” 刚开始荆苔还没意识过来,几句话后就咂巴出味了,这位说的——仿佛就是自己?绿蜡一跺脚,焦急地坐实了这个猜测:“公子我就说!不是在自己院子里头喝酒就没法发现的!” 荆苔头一回被这样骂,气得发笑。 绿蜡忙乎着把他往门里一推,堂上坐着一位吹胡子瞪眼的男人,看样子正是这位的爹——一直在催的老爷。 荆苔正想着怎么把这声“爹”叫得顺耳些,转眸就看到一位年轻人坐在木椅上,不慌不忙地用白瓷盖拨去浮沫,轻轻地抿了一口,仿佛这些吵闹都与他无关似的。 荆苔一愣,盯着他看了半晌,久到老爷连句“爹”都没等到,气咻咻地一拍桌子,抓了手边的茶杯就往荆苔的方向砸,“呲啦”一声碎在荆苔脚边。他听到绿蜡在他背后小声说:“老爷准头真不错。” 一位中年人忙把荆苔往后拉:“既然都来了老爷就别生气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听这声音,刚刚劝老爷的也是这位看着像管家的人物。 “是啊,都是一家人。”喝茶的年轻人笑吟吟地说。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文无。 他放下茶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支着下颌,冲荆苔笑,简直艳色无边,好似咂摸了许久,才玩味似地叫了一声:“……小舅?”说毕自己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老爷顿时喜笑颜开:“都是一家人,就是要这么亲热才好。” 荆苔:“………………” 亲热你个球! 文无笑道:“小舅站着作甚,一同来坐吧。” 绿蜡极为机灵,又是一推——她今日不知道推了多少回了:“小公子说得是,公子快去。”荆苔见她眼神的意思是:快就着台阶下别给老爷继续生气的机会。 荆苔:“………………” 他轻咳一声,在文无身侧坐下了,很快有人奉上一盏茶。忽然感觉小腿被踢了一下,似乎是文无,便狐疑地看去。 文无状似无意地移动茶盏,特地漏了些茶水下来,他用食指蘸水,在几上一笔一画写了个“白”字,又觑一眼那老爷。 是——姓白? 荆苔点头,依葫芦画瓢,蘸水写了个“你呢”。 文无却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还是没有? 白老爷发话:“乖孙,上次你来这里还小得很,还记得他吗?” 文无听了这“乖孙”觉得怪好玩的,自己就先笑了两声:“还记得一点,小舅……天人之姿。” 什么啊就乱说,荆苔扯了扯嘴角。 白老爷一捋胡须:“若是不论辈分,你们俩也算是差不多年纪,我这小儿都娇惯坏了,整天都不着家,你看看他穿的,雕金镂银……哪里像个正经人家的,又是香包又是……你手上拿的什么?” 荆苔听前半段的时候还在想这话应该对文无讲,听到白老爷的发问,一低头,坏了!是白珊瑚! 荆苔:“呃……其实……” 文无快速地握了荆苔的手,发出一声极为矫揉造作又夸张得不行的感叹:“哇哦!多好的物件!多漂亮!我好喜欢!” 果不其然白老爷转了重点:“乖孙你很喜欢?” 荆苔遂顺水推舟:“那就……送给你吧,如果你喜欢的话。” “谢谢小舅!”文无恰到好处地扬起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看得荆苔有点儿瞎眼睛,胡乱地移开了。 白老爷瞧见这“舅友甥恭”的画面,很满意,大赦天下地一挥手:“你们俩去玩吧,别去什么花街柳巷!小崽子你听到没有!” 荆苔无语,他可没去过花街柳巷。 两人踏出门口之前,荆苔听见白老爷叫了一声“小兔崽子”,便疑惑地扭头,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视线里,白老爷半边身子站在老屋的阴影下,面容有些灰暗不明,管家也是如此,显得有别常人的木然感,荆苔甚至看到了几粒浮动的灰尘在虚虚的阳光里上下浮动,仿佛游鱼。 白老爷半晌后终于开口了,听着有点儿涩涩的:“离你的二十一岁生辰,还有半年,不要……不要惹事,要好好的。” 文无和荆苔脸色俱是变了一变,还想问些什么,只是未能如愿,被白老爷赶出来了。 出来后,荆苔胡乱寻了个理由想把叽叽喳喳的绿蜡遣走,绿蜡依依惜别,一走三回头:“公子出去不要乱玩啊,记得回来通个信。” “嗯。” “公子别一掷千金,回来又会被老爷骂。” “……嗯。” “公子别在外头过夜,小公子对这里不够熟悉您小心点。” “……………………” 好不容易绿蜡走了,转头看文无正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哈哈小舅你是不是要爆了,那丫头话比江逾白还多。” 荆苔额角抽筋,心想:“不仅如此,比起我那师兄也是不遑多让。” 文无笑:“我看呐,这丫头是来当娘的,也不知道这白家给了多少钱,收了这么个丫头。” “江逾白呢?”荆苔问。 文无不甚在乎地观察廊木的材质:“没见着——这是好木头啊” 荆苔四处看了一圈:“我睁眼就是这里,你从哪里来?”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文无锤着自己的掌心:“谁都没有小舅您命好,这一睁眼直接到目的地了,我可不行,我在一家客栈醒来的,本来是套了马车,结果出发没多久车轮散了,差不多算走着来的——要了我的命了。” “能不叫……那个吗?”荆苔实在听不下去。 “哪个?”文无眯着眼睛,意味深长,见荆苔有点儿瞪着他,才哈哈笑道,“好嘞。”遂从善如流地改了,又说:“我打听了,这里就是挽水聿峡的分管领域,底下的一个小镇,我听说已经下了大半个月的雨了——小师叔瞧,又来了。” 荆苔回头看去,只见远处乌云如鱼鳞排列,空气中的水汽愈发浓重,仿佛能滴出水来,风声大作,吹得园子里的树嘎啦嘎啦地乱响,垂下的帘子被吹到内侧,有几帘挂在了灯笼旁边,便有几个小丫头用手抵在额头上挡风,拎着裙摆过来解帘子。 “又要下雨了!”那几个丫头此起彼伏地说。 不多时,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刚开始还算小,很快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密密匝匝地往下打,说是瓢泼大雨也不为过。 荆苔看了一会突然出起了神,耳朵里只有叮叮当当的雨点声,落在青瓦上的会沉闷些,啪地落在地上像编钟,落在芭蕉叶上的就像珍珠一骨碌往下滚。 他伸手想去摸,忽然被拦腰往后一搂,文无在他耳侧说:“小师叔,进来些。” 说完,文无也不放手,也不看荆苔,反而去看天上的乌云,荆苔看了一会这人的右边侧脸,才发现文无的眼尾有一方小小的凹痕,好像缺了块皮。 丫头一个跟着一个跑过两人的身边,好心地提醒:“公子,小公子,檐下有伞,若是出门,可别淋坏了。” “诶,好。”文无很高兴地应了。 荆苔顺势想拨开他的手,不想文无的手也顺势寻来,又往他手里塞东西,侧头看着荆苔,挑眉笑:“拿着吧,可别再给我了。” 荆苔看了一会文无的笑,又低头,果然还是那截白珊瑚,道:“珊瑚——实在是很珍贵的东西,钜海里才有,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白珊瑚更是宝贵,你何必这样给我。” 文无道:“你拿着吧,若是不喜欢,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小物件而已,可就是别还给我。” 荆苔想了想,叹口气:“那就当你放在我这里的吧,放心,如果有需要,必然是完璧归赵的。” 文无只是盯着他笑,末了才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第5章 失昼夜(二) 两人对视了许久,荆苔先败下阵来,兀自收好那白珊瑚,忽然听文无说:“怎么有人在放风筝?” 他话音刚落,一道闪电铮地闪过,一瞬间整个视线白得和白珊瑚没有两样。荆苔下意识眯起眼睛,待白光过去了,他眨眨眼睛,那天上确实有一支风筝,在云层间翻涌,却又稳定得吓人——十分不寻常。 文无道:“这是哪个想被雷劈的,还放风筝,不怕被电死?小师叔,我们——” 荆苔又仔细看,游丝一线牵牵绕绕,一路顺远,距离应该没有太远,便道:“去看看吧,事出必然有因。”说毕,习惯性地往袖子里掏避水符,摸了个空。 文无窸窸窣窣地走远,又抱着两把伞走回来:“小师叔,白家的小纨绔想来什么术法也不会吧,入乡随俗,我们也做回普通人——况且我测过了,在这里用灵,可是要收束缚的,” 是了,河的一场残梦,文无还在说:“居然有两把,这府里的人,也太不上道了。” “上什么道?”荆苔从他手里随意挑了一把,撑开走到雨中,回头等文无,却见文无原本极为利索的嘴滞了片刻,又满意地笑了笑。 荆苔不知道他为什么笑,自我审视一番觉得除了太艳丽些仿佛并没有什么差错,遂又抬头想问。 文无没给他这个机会,也麻利地撑了伞走到雨里,率先领路:“或许我比小舅更知道路,小师叔,走吧。” 荆苔不是很清楚为什么非得执着于这奇奇怪怪的称呼。 看着文无的背影——他竟然还是那孔雀蓝的一身,或许是术法也说不定,他也想学,又怕回来那叫绿蜡的丫头得说个不停,还是放弃了,走前两步跟上文无的步伐,文无也慢了一步,两人遂并肩而行。 出了白家的门,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时不时有几个举着伞忙慌慌朝家里跑的,文无颇有兴致地四处看,他们一路循着风筝线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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