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檐的声音更大:“是昧洞的猫头鹰!” 红雪鸮在阴沉的天穹上留下一道红痕,丝毫不停地向断镜树山飞去。
第120章 渡河汉(六) 王灼捏着一封发自翥宗的书信,黑螭才走没多久,落款是柳霜怀,说他们一直没能找到林檀的踪迹,前些日子与笅台姜聆还互有往来,现在姜聆也没有回信了。 他忧心忡忡地离座,一面想着春野城,一面想着林檀。 现如今想起来,林檀那举动依然是没人想透。 柳霜怀也提到他哥哥闭关养伤,也实在想不出与林檀之间到底有什么纠纷、有什么冤孽,更何况,林漓不是别人,正是林檀的亲生妹妹。 王灼叹了口气,望着阴沉沉的乌云和檐边练成线条的雨,盘算着雨季九月中总该停了。 就在此时,他忽然从黑云之中看到一抹红色,像极了蓂草间的一点红,王灼忽然想起昧洞那些出山即红的猫头鹰,在雪山里还白得能融进冰雪,一出蒙那雪山的范围,就变成血一般的颜色,像是在它们眼里,雪与血,原本就是一回事,再加上昧洞不怎么动用红雪鸮,一旦动用便从来不传好事,也被视作不详。 一声尖唳,红点越来越近。 风雨中不动如山的不朽树好似听到了故人的声响,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慢慢抬起头,命灯摇动如串铃,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如窃星辰。 红雪鸮停在了不朽树尖,毛绒绒的,像一枚火球,连游过天瞳的云丝也为它驻足半刻。 王灼踏出大殿,管事弟子焦急地跑到他面前:“尊主,那是——” “昧洞的红雪鸮。”王灼说,微笑,“传信的,但不传好事。” 那弟子一开始以为是什么怪物,听了尊主前半句话好不容易缓口气,后半句又把他吓得心尖抖了抖。 王灼静静地看着它歪着脑袋,眼珠子排成了竖行,和不朽树依偎了好大一会,才依依不舍地飞下来,并没有落地,而是在逐渐汇聚过来的人群上方盘旋。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得管事弟子心底发怵,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往王灼身边缩了缩,忽然被烧得原地一蹦,他手忙脚乱地拍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王灼的剑火、并不是真火。 泽火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召了出来,烧得通红。 王灼没理会自己蠢蠢欲动的命剑,伸手招了招,红雪鸮长唳,松开喙。 管事弟子才发现原来这鲜红的猫头鹰的小喙里一直叼着什么,直待王灼伸手,那东西才落下来,竟是一尾透明小鱼,正正好好落在王灼掌心,琉璃似的折射光彩。 红雪鸮飞走了,小鱼在掌心融化,凝作信笺。 “尊主,是……何事?”弟子小心问道。 王灼摸了把泽火剑:“骨影……将在大范围内出现,并不只禹域,昧洞示警蓂门要注意各处大堤和河道。” 骨影能啃破春野大堤,自然也能咬破其他地方的大堤,一旦河流乱了,天下也就乱了。王灼一挥手,面前出现数十只小银鹿,轻轻低头行礼,旋身奔向各处天涯。 其中的一只在快日落的时候跑到了春野大堤的残破古阁。 银鹿到来之前,荆苔找借口从师兄师姐的谆谆关怀中跑掉,爬上了屋顶,才把甘蕲交给他的玉牌摸出来。 说来也怪,如今蓂门之间传信靠的是各门捏成的徽纹,譬如禹域是“鹿衔灵芝”的银鹿,翥宗是“螭龙游云”的黑螭,笅台是“虎守林山”的小虎,翕谷是“雁过长空”的灰雁……譬如此类,近距离还能靠玉牌联系,若远了,也只能靠徽纹,来去要花费不少时间。 可不知甘蕲这玉牌是怎么做的,相隔甚远居然也能如此快速的传信。 荆苔把发热的玉牌翻来倒去地折腾了好大一会,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只玉牌下方雕了一只堕尾孔雀,高昂着头,很尊贵似的。 徐风檐出来找荆苔,转了大半会没见人,忽然袖子被扯了扯,他回头一看,是朱砂和绯罗,两人表情高深莫测,眼珠子左看右看,又齐齐向上看去。 徐风檐狐疑地随之看过去,眼神登时直了。 “小苔!你爬那么高作甚!”徐风檐叉腰大吼,“快下来!大师兄传信来了!” 荆苔手忙脚乱地爬下来,徐风檐眯着眼睛:“你刚刚在看什么?” “……看我的灯。”荆苔揣着袖子,不慌不忙道。 徐风檐差点没骂出一句“狗屁”,他嘴角向下一扯:“当我瞎?你那灯不一直好好挂在你头发上?” 朱砂又拉他袖子,徐风檐甩手:“我不问了。” 旋即回身走回古阁,荆苔默默跟上,踩着师兄的影子。夕阳光辉被拉得细长,暖融融的,给影子圈了一层金黄轮廓。荆苔忽然想起,曾经他也是这样跟在师尊的身后,曾经甘蕲也是这样跟在他的身后。 梅初正盘腿运息,周身环绕着洞见境的灵力,还未到巅峰。 几乎在徐风檐和荆苔一行人踏进来的一瞬间,梅初睁开眼,银鹿卧在她膝边,慢慢地舔舐着自己的毛发。 “刚好一起看。”梅初并不多问,摸了摸银鹿的小角。 鹿角里流出来的灵息构成一封信的模样,王灼把昧洞的消息原样抄了一份,看完后,梅初的脸色阴沉似水,徐风檐怒极:“这东西怎么还来一群的?” “经香师叔当年遇到的是一只,对吧。”梅初转向荆苔。 荆苔琢磨了一会,点头:“是,师尊的确只遇到了一只。” 梅初觑他的神色:“其中有内情?” “有是有,但不关师尊的事。”荆苔叹口气,搓了搓手,“……那个,我也对付过骨影。” 徐风檐脑子没转过弯来:“我们都看见了啊。” 荆苔吸了一口气,:“……不是这回。” 徐风檐:“……” 他歪头想了一小会,忽然灵光一闪,登时怒火中烧,握拳狠敲手边的桌子,那桌子已经是个半废的物件,哪里经得住洞见修士的一敲,“歘”地碎成一地。 “什么时候?!在哪里?!你又瞒着我们!”徐风檐气得跺脚,呼吸不齐,“当年师兄即位,你明明前一刻还在锦杼关却不知所踪,死活找不到,再被师叔捡回来时连个人形都没有。后来你又不告而别从经香阁离开,又是三十多年没音讯,结果居然在挽水那鬼地方,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 “慎言!”梅初开口制止他。 徐风檐别过头,不说话了。 “对不起。”荆苔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小声道,“……有些我不能说,有些我也委实不记得了。” 徐风檐重重地哼一声,气得七窍生烟,若是怒火有实,必已经把他自己和荆苔一起烧成灰烬碎末了。梅初也叹息,荆苔在原地愣了好大一会,实在不明白自己是用了什么神通、怎么把师兄师姐变成两只会说话的香炉的。 若徐风檐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恨不得自我了断——这个不开窍的死孩子! 铁石心肠!
第121章 渡河汉(七) 余晖斜斜散去,天快黑了,徐风檐实在看荆苔看得糟心,语气不善,但听上去反而像是无可奈何多一些:“花姐,你说吧。” “你是不是觉得……”梅初斟酌了一下,没问当年细节,“它和以前不一样了。” 荆苔赶紧顺坡而下:“是,它以前要比这次要强得多,当年我能打赢……纯属意外。现下我灵力不足、浮休残损,符咒、阵法我毕竟只学得了师尊之道的皮毛,并不能打出多厉害的招,只是凭这副不朽不坏的躯体,还能击退它,我感觉……它更像影子。” “归洞主说骨影是参光的影子,它又是什么的影子?”梅初蹙眉,“据昧洞的消息,参光目前盘桓于矩海,并未入河。” 荆苔说:“好像是……骨影的影子。” 绯罗听傻了:“这是在干嘛?到底有几层影子啊?这是在叠镜子吗?” “按你的说法。”梅初顺手把绯罗翻起来的袖子抚平,“那应该是好对付一些,但怎么解它的牙齿,这无论是神识、大堤抑或是修士肉身,可都经不住它的一咬。” 当然,荆苔除外。 银鹿从绯罗和梅初中间挤出来——它竟没有消散。 绯罗歪头打量道:“尊主师伯还有什么嘱托?” 银鹿好像被挤得不太舒服,又是摇头又是晃尾巴,又在原地蹦了几蹦,才咬着梅初的手指,从嘴里吐出一块晶莹的石头。半红半白,金色的咒纹披身——是一块上等晶铂。 梅初道:“去,拿灯来。” 绯罗一时没太懂:“——啊?” “银箔灯。”徐风檐提醒这个年岁不大的小鬼,“很多年没见了,昧洞居然还捎了这个出来,把那带咒文的晶铂放进银箔灯心,就可在当晚月出东山之刻暂时开通信大阵,至于能持续多久,要看阵主修为。那泊萍……修为不低,想来撑几柱香不打紧。” 古阁里东西不齐全,只有些为天黑准备的蜡烛。 绯罗一边低头翻自己的乾坤袋,一边好奇道:“只要是银箔灯就可以吗?我还以为它就只是一个照明的。” “都可以。”梅初道,“从前那位大能造出银箔灯,本就是想让它成为凡人便可用的通信照明一身的物件,不过最后也和……苍鸾师伯的不息土一样,成了未竟之业。” 绯罗终于从犄角旮旯翻出一盏小小的,她自己早就忘了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若是乾坤袋里有灰,想必也是厚厚的一层,她把灯放到梅初手边:“随手拿的,应该还能用。” 很快,银月从东山升起,依稀能照见山顶的一点雪沫和潭水。 梅初把晶铂投入银箔灯的焰心。 那本来点的是玫瑰玉,掀开灯罩能看见银色灯壁内的火是粉色的,火舌咬着晶铂不放,粉色火焰很快混乱地变幻起来,一会儿白一灰红。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晶铂从红白之间裂开,金色的咒纹随即流进了五彩火里,那火凌乱一阵,最终稳定下来,焰心同晶铂一致,半红半白,焰苗成了金色,咒纹缭绕。 灯的上方渐次显出十多团火焰,每团一个人形,正是众尊主,归长羡在最中间。 荆苔数了数,十二个,没看见甘蕲,也没看见妖族。 从聚成一团的火焰边忽然冒出一抹,烧得格外放荡不羁、不似凡躯,荆苔还没动,徐风檐的眉心却抢先狂跳起来。 徐风檐:“……” 他知道是谁了。 甘蕲大大咧咧地现身出来,眉上多了一枚金珠额坠。 荆苔没看到当归,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趁旁侧人没注意悄悄地摸出了玉牌,见他最后仓促给当归甘蕲去的信都没有收到回复。 “没想到众位还能记得在下。”甘蕲笑得假模假样,那枚金珠璀璨得不可思议,背后一团迷雾,看不清身处何方,不像其他尊主都能依稀看到背后的摆件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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