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摸摸鼻子,说:“我到底是一只野狐狸,在人间太久总是浑身不舒服。” 太后上下扫了狐子七一眼,道:“谁能看出来,你俩之间,薄情的那一个竟是你?” 狐子七尴尬垂手,倒有点儿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太后却十分自然:“没事儿,咱们都是狐狸,很能理解这种事情。” 说罢,太后站起来,从一个黑漆彩绘花鸟圆角柜里取出一个绿玻璃描金盒子,说道:“这个你拿着。” 狐子七双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见里头放着一丸丹药,异香扑鼻,不觉问道:“这是什么?” 太后答道:“这丸药名叫‘醉生梦死’,可听说过?” 狐子七闻言惊讶:“这就是‘醉生梦死’?”他又说,“如何能没听说过?” “醉生梦死”乃是狐族秘药,配方简单,但所需药材都异常珍贵,很难才能炼成一颗。无论道行多么高深的人,只要一颗服了下去,心中欲求就会放大,可作媚药之用。 太后便说:“你让那家伙吃了这一颗药,他便会和你成事,事后你便逍遥遁去,也算是圆了你的心意,也遂了我的心。” 狐子七点头,心里却想:我圆满了,你也遂心了,就是只有明先雪倒霉了呗。 太后想了一会儿,又道:“只是这明先雪邪门得很,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给他下药,他多半能看穿。” 狐子七闻言有些不服气:“姐,弟可是千年的狐狸啊!” 太后心想:就你这资质,修炼一万年也没鬼用啊。 猪脑修炼一万年就能修成猴脑吗? 但太后也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便道:“你虽然是狐,但明先雪可比猴儿还精呢。” “那也是。”狐子七被说服了,又问,“那姐的意思是……?” “这也简单。”太后想了想,转头取了一个髹漆茶叶罐来,说道:“你跟他说,这是哀家所赐,他就算知道有问题,也只能喝下去了。” 狐子七听得这话,赞叹说:“姐实在聪慧!这等阳谋,最适合对付明先雪这种阴人了。” 狐子七得了丸药和茶叶,便离开乔松殿。 刚走出去不久,就见到皇帝的仪仗前来。 几名身着鲜明盔甲的侍卫走在最前面,步履稳健,颇有气势,后头是数位宫女,低着头,恭敬地跟随着仪仗前行。 在仪仗的中央,皇帝坐在一顶精致的龙辇上,帘幕半开,可以隐约看到皇帝搂着两个娈童嬉笑怒骂。 狐子七心想:这昏君是挺荤的,过去没搞出什么名堂来,是因为力有不逮,现在被我治好了隐疾,倒是越发胡来了。 狐子七施礼拜见皇帝。 龙辇停下,皇帝撩起帘子,目光落在狐子七的身上:“爱卿平身。” 说罢,皇帝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两个新宠,原本觉得他们如花般娇艳的脸庞,此刻与狐子七一比,却也不过草木之姿。 皇帝对狐子七的美色早心动已久,却也记得自己应承过狐子七,狐子七得弱冠才能侍寝。一想到这个,皇帝越发心痒难耐,恨不得明天就是狐子七的弱冠礼。 狐子七看得出皇帝眼中的急色,心想:我知道陛下急,但您先别急,毕竟您是活不到那一天的。 狐子七清了清嗓子,说:“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笑道:“我听说母后召见你,怕她为难你,所以特地赶来救你。不过现在看来,你倒是无事。”说罢,皇帝目光扫过狐子七手上的器物,“这是?” “这是太后赏赐的茶。”狐子七说道。 皇帝也不好奇,只说:“看来,她没有为难你?” “太后只是和臣说了一会儿的话,并无其他。”狐子七答道,“她知道臣侍奉陛下得宜,还夸赞奖赏了臣。” 皇帝便放心,又叫上狐子七同去饮宴取乐。 狐子七瞥了两眼皇帝怀里的美人,知道自己去不太合适,总不能坐在那里看别人大开门户吧?只怕皇帝兴致来了,要他一起同乐,混忘了弱冠之约,到时候场面就难看了。 狐子七便说:“陛下盛情难却,臣心中感激不尽。不过太后虽然没有训斥,但还是命臣去相国寺和公子雪赔礼,臣不敢怠慢。” 皇帝听了狐子七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很快掩饰过去,只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强求你了。太后之命不可违,你且去完成你的任务吧。不过,今晚的宴会,你若是能赶得及,就尽量过来,朕与众人都很期待你的到来。” 狐子七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体谅。臣若能早些完成太后的吩咐,必定赶来赴宴,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狐子七再次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颇有些遗憾,淡淡收回目光,看着怀中的娈童,越发觉得平庸不堪,冷哼一声,便把他们推下銮驾。 两个娈童不知皇帝为何这样,跌得浑身淤青,却不敢喊疼,只跪在地上,磕头谢罪:“皇上恕罪!” 皇帝看着,更觉得没有滋味:若是胡学士的话,反应也肯定不是这般无趣。 这两个新人,长得不如他,性子也不如他,留着也无趣。 看着两个小美人尽力讨好的脸,皇帝却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挥手骂道:“滚!” 两个小美人被皇帝的怒斥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磕头谢罪,然后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皇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烦躁感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像被火苗点燃的干草一样迅速蔓延。 狐子七揣着药盒,匆匆来到相国寺。 这次他来却没有平常那般大阵仗,只独身前来。 到了公子雪的院门前,轻叩了门扉,便见宝书来开门。 狐子七笑着谢过:“劳烦宝书哥哥了。” 宝书笑道:“胡大人客气。” 二人玩笑了几句,狐子七才往里去。 宝书见狐子七拿着装饰华丽的盒子,不觉讶异,问道:“你怎么知道今日是公子雪的生辰?” 狐子七:………………??今日是他的生辰??? 宝书又叹口气道:“但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公子雪都不过生日的。”说着,宝书又道,“今年我也劝过他一回了,说公子几年也十八了,好歹过一过罢。若不过,难道过两年弱冠了,也不行弱冠礼么?” 狐子七闻言,惊愕更甚:“他已然十八了吗?” 宝书轻轻眨眼,回应道:“不是吗?” 狐子七满脸的困惑:“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他不是才十六岁吗?” “小七,你已经在这里侍奉了两年了啊。”宝书有些无语地提醒他,“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二个秋天。” 狐子七顿时无言以对。 然而,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作为一只活了千年的妖精,他对一两年时间流逝的感知已经变得相当迟钝了。 狐子七这才想起,他们度过的第一个秋天——“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彼时明先雪还在火海外看狐子七幻化的漫天流萤。 如今……又是落叶的一个秋了。 狐子七拿着锦盒站定,此刻倒有些尴尬了。 宝书又道:“你也别费心跟他准备礼物了,他从来不过生辰的。” 狐子七摸摸鼻子,感谢了宝书,才踏入屋内,却见与往常不同,明先雪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埋头抄写经文。 明先雪盘腿坐在榻上,手指缓缓拨动着念珠,每一颗念珠都如血一般鲜艳,随着他手指的拨动而流转着光泽。 狐子七大抵知道明先雪有这么一串红如朱砂的念珠,却很少看见。 因这串念珠总是折进宽大的袖子里,轻易不得见的。 而今日,明先雪却难得地没有穿把浑身肌肤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长袍,而是穿着一袭轻盈的莲花纹纱袍。 这衣裳不是平日封喉的立领,而是交领,露出优雅的脖颈,少了几分平日的庄严与神秘,多了几分洒脱与飘逸。那红珊瑚念珠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流转,更衬托出他的气质非凡。 狐子七看得都一颗心砰砰跳,暗道:这姿态,这魅力!真不知谁才是男狐狸! 狐子七立在门边,凝睇着此刻的明先雪。 却见明先雪手指轻轻点着那红珊瑚念珠,一下又一下,每一颗都如同他此刻的心跳,有规律地跳动着。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念珠点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狐子七莫名感到一股异常,便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此刻的明先雪正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或许正在做出某个重大的决定。 这样的明先雪,让狐子七感到陌生又熟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先雪,如此沉静,如此深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他又能从那紧闭的双眼和轻轻点动的念珠中,感受到明先雪内心的波动和挣扎。 狐子七轻步走到明先雪身旁,轻巧地拉过一把椅子,然后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接触时发出微微的摩擦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这声音虽轻微,却足以让明先雪的手指微微一顿,睁开了双眼。 点漆般的眼睛仿佛是夜空,狐子七的影子落进去,似要坠作星子。 狐子七看着他的眼,一阵神迷。 明先雪笑道:“胡大人突然造访,有什么见教?” 狐子七也笑了:“倒没什么呢,只是朝臣们都在弹劾我过于跋扈,总是欺负你,这事儿你听说了吗?” 明先雪不置可否:“还有这等事?” “自然是有的,这事儿惊动了太后,太后把我召了去,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呢。”狐子七缓缓说道。 明先雪却道:“她可没有为难你吧?” “自然是没有的。她只是赏了我一罐茶叶,要我给你倒茶赔礼,此事就算过去了。”狐子七淡然笑道。 明先雪听了这话,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念珠,道:“胡大人的赔礼,先雪如何受得起?” “你自然受得起。”狐子七笑道,脸上满是真诚,“太后的懿旨,你我都得遵呀。” 狐子七知道自己送茶的举动十分可疑,但他也拿捏住了明先雪的软肋——守礼法,重规矩。 只要把皇命做大旗,明先雪只有遵从的道理。 明先雪便说:“既然这是太后的意思,那先雪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狐子七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去为你泡茶,让你尝尝这御赐的茶叶味道如何。” 狐子七站起来,转头走去外间。 看着狐子七雀跃的背影,明先雪又拈动起念珠来。 与平常的平稳不同,这次的捻动急促而无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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