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书站在一旁,看到明先雪向狐子七低头行礼,而狐子七则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这简直就是在他的心上割刀子。 狐子七从辇驾上走下,转头对外头的侍从说:“你们便在外头候着吧。” 侍从们垂头答应。 狐子七环顾四周,目光在明先雪和宝书身上短暂停留,然后抬步向院内走去。 明先雪和宝书也陪着狐子七一并进了院子。 院门一关上,狐子七便猛然转头,拉着宝书说:“宝书哥哥,我可想你了。” 宝书看着狐子七突然一扫之前的傲慢态度,又变回了那个他熟悉的、伶俐乖巧的小兄弟,不觉愣住了。这个转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狐子七却从袖子里取出一沓银票,塞到宝书手里,只说:“这些都是我这些天攒下的钱,你们拿着吧。现在桂王府没了,你们日子恐怕更艰难了。” 宝书这下真的摸不着头脑了,只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狐子七一脸委屈地说:“宝书哥哥,难道连你也跟外头的那些人一样认为我是小人得志、不思报恩的狂徒吗?” 宝书心想:啊,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但现在万两银票握在手里,宝书立即觉得狐子七又变得聪明可爱了。 狐子七斜撇一眼明先雪。 但见明先雪对狐子七的变脸没有任何诧异,神情还是一如从前,大概无论是骄矜的狐子七还是乖巧的狐子七,对明先雪而言都一样的。 狐子七笑笑:“公子雪,这儿风大,你身体弱,还是先进屋子里看书吧。我和宝书还有许多话要说呢。” 明先雪没有拒绝,转头回了屋里。 宝书越发不理解,问狐子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狐子七问道:“公子没跟你说吗?” 宝书疑惑地摇头:“没有。那天他一个人从宫里出来,跟我说陛下赏识你,让你去翰林院当差了。我原本为你高兴着呢,却没想到,第二天,小顺子从宫里出来,说你小人得志,胁迫着要公子为你用血抄经。今日见你,又见你盛气凌人的……” 狐子七听后,立即明白,公子雪确实什么都没有跟宝书说。 这也是当然的。 狐子七倒也不是小人得志,恩将仇报,只是觉得拿权势欺负公子雪很好玩儿而已。 但狐子七还是挺喜欢宝书这娃娃的,不愿意让他太生气太委屈,便打算拿鬼话哄哄他。 如是,狐子七信口胡诌道:“宝书哥哥,你误会我了。你看着我盛气凌人,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那只是你不知道……我一个小书童,骤然得了圣宠,引得不少人针对我。我只能表现得不好欺负,才能让这些人不敢轻易惹我。” 宝书听了狐子七的解释,心中仍有疑惑,说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派人胁迫公子雪用血给你抄写经文呀!” 狐子七连忙摆手:“我哪里会这样做呢?只是我要扮演跋扈不好欺负的人,却也不好真的去欺负旁人,只能找公子雪帮忙了。” 宝书听了这话生气:“你不能欺负旁人,就可以欺负公子了?” “不是这样的。”狐子七摇头,“是公子雪配合着我表演,假装被我欺负了。” 说罢,他又一脸无辜地说道:“你想想,我要那血字经文做什么?这都是公子雪教的。” 宝书看着狐子七一脸诚恳的模样,心中的疑虑骤消:“真的是这样?唉!公子怎么都没跟我说呢?” 狐子七道:“公子向来不喜欢跟别人解释,这也不奇怪。” 宝书看着狐子七,愧疚涌上心头:“都是我不好,居然听信谣言,差点误会了你了!” 狐子七心下好笑,只觉得宝书十分可爱,嘴上却道:“宝书哥哥,这也怪不得你。” 就这样,狐子七又拉着宝书,问起明先雪近况:“我进宫之后,公子雪可有说什么?没了我近前伺候,他有没有不习惯?” 问这话的时候,狐子七心中隐隐有期待,希望宝书能回答:小七你走了之后,公子雪连吃饭睡觉都不得劲了。 却不曾想,宝书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也知道,公子雪从来心境平和,不会轻易被外物影响。莫说是你进了宫,就是王爷骤然离世,也不影响他什么的。” 狐子七听了这话,气得要死:他那该死的爹如何能和美丽的我相提并论? 狐子七细细打听一番,却听得宝书说这些日子明先雪吃好喝好,一切如常,没有一丝不适应。 狐子七越听越窝火:好啊,他还真的不想我啊! 狐子七虽然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性,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他抬步便要入屋去整一下明先雪,以泄心头之恨。 第23章 作画 然而,就在这时,宝书突然叫住了他:“小七,稍等片刻,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狐子七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宝书,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宝书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走向屋内。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符,递给了狐子七。 狐子七只觉这符上香火气很盛,显然不是寻常之物,便问道:“这符是哪里来的?” 宝书回答道:“这符篆是我特意从莲华殿那里求来的。大师亲自为这枚符篆开光,之后我又将它供奉在相国寺的佛龛下,历经百日的诵经祈福,才真正完成。我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安顺遂,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逢凶化吉。” 狐子七这下是真的有点感动,把平安符放在手心,说道:“怎么想起送我这个呢?” “从前,公子雪就跟我说,你不会在此地久留,总是会离开的。”宝书幽幽说道,“我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公子雪说的话,总都会成真的。我便想着,你这么孤苦的一个孩子,要说离开公子的庇护,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因此,我便早早去求了平安符,想着到那天你要离开,便赠予你。” 狐子七听得这话,一方面自然是感念宝书的好意,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在意起来:“公子雪早说了我会离开吗?你说着符篆是经历了百日祈福的……这么算起来……” 狐子七脑子里如走马灯一样闪过往日和明先雪的种种,心下了悟:原来他纠结的是“离开”啊! 狐子七静心细想:从他一开始现在明先雪跟前,说明了自己“报恩”的来意后,明先雪就不断铺排让他“离开”的程序了。 最开始,是火烧祠堂的时候,明先雪故意不躲避,好让狐子七有机会“报恩”。 狐子七“救”了明先雪之后,明先雪便说:你已经报恩,从此也不欠我什么,可以自行离去了。 最开始,明先雪就在估算着狐子七是为了什么而来,笃信着狐子七总会为了什么而走。 明先雪从不肯相信狐子七真的是为了他而来,一生不会离开。 ——当然,他不信也是对的。 狐子七的确是一个因利而来,满嘴胡话的狐狸精。 狐子七心下有了算计,跟宝书微笑道谢,便往屋内走去。 他挑起帘子,便看到明先雪坐在榻上看书,一如既往地不偏不倚正襟危坐,即便有柔软的靠枕在旁,他也没有东歪西倒地倚着。 察觉到狐子七入内,明先雪笑着站起来,作揖道:“大人。” 狐子七好笑道:“就我们两个了,还拘礼呢?” 明先雪便道:“君子慎独,何况两人。” 狐子七说:“这么说来,公子雪是觉得我们尊卑已然颠倒了,我为尊上,你为卑下?” 明先雪垂头道:“我是普通百姓,您是一品大员,自然以您为尊。” 狐子七笑道:“虽然你没有功名,但也是皇族,是王爷的儿子,圣上的侄儿,也算不得平头百姓。” 明先雪却道:“虽然如此,但我身上并无品级爵位,哪里能比得上大人?” “行,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狐子七笑着走向书案,说,“那你就伺候本官笔墨罢。本官要写字。” 从前都是明先雪在书案旁写字,狐子七磨墨,现在倒转了过来。 明先雪倒是宠辱不惊,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他轻轻地挽起衣袖,露出优美而有力的手腕,开始为狐子七磨墨。 狐子七提笔蘸墨,在上好的洒金宣纸上画了一只霸气侧漏的大王八。 明先雪看着这大王八,嘴角没忍住翘了翘。 狐子七挑眉:“怎么?你是在取笑本官?” “大人误会了。”明先雪一边细细磨墨,一边微笑道,“我是看胡大人这乌龟画得极好。笔触灵动,墨色淋漓,匠心独具,大有名家风范。” 狐子七掩嘴笑道:“你不是说你不打诳语吗?” “实非诳语。”明先雪笑道,“确实觉得您画得很是生动。” 狐子七又道:“那你不觉得我用这上好的金墨及这洒金宣纸画王八,是暴殄天物?” 明先雪说道:“自然不会。这墨与纸固然价贵,却只是一堆死物,得有书画呈现才算有了生机。因此,您在其上作画,非但不是暴殄天物,反而是物尽其用。” 狐子七听得咯咯直笑,说:“唯有你才有这一本正经却清新脱俗的拍马屁的功夫。” 明先雪听这个调侃,但笑不语。 狐子七很喜欢明先雪淡淡一笑的样子。 明先雪这笑得虽淡,却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的淡。 狐子七看得更是心痒难耐,歪着头端详明先雪。 明先雪便真似一朵不能挪动的花一般,开在那儿沉静温柔又活色生香地供他观赏。 狐子七忽一转头,伸手提笔,又蘸了蘸墨水,笑道:“既然你这么欣赏我的画功,可愿意让本官在你的身上作画?” 明先雪看着狐子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后缓缓地说道:“既然胡大人有如此雅兴,在下自然不敢不从。” 狐子七听得这回答,眼神里兴味更浓,在椅子上坐下,翘起腿来,笑道:“那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还想让本官伺候你宽衣?” 狐子七的话音落下,明先雪并未显露出任何窘迫或抗拒。 他保持着惯有的淡然,平静地开始解开衣扣,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子,将背脊完全暴露在狐子七的视线中,仿佛是在向狐子七发出一个无声的邀请。 平日看着这人清癯儒雅,却原来他背部线条流畅有力,肌肤现出健康的光泽,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狐子七实未想过,在这看似瘦弱的身躯下,竟隐藏着如此动人的力量与美感。 他提起笔来,蘸了蘸墨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笔尖悬停在半空中,墨滴欲坠未坠。 停了一息后,他突然放下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谁说我要在你背上作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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