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他也确实有嫉妒,但那只是一点点。他更多的,只是不爽。不爽柏莱有alpha性别带来的优势,不爽他过高的天赋和家世,仅此而已。 对于姚乐菜的问题,柏莱不语了很久。 他躺在细细密密的草上,望着天上的月亮。额头上的汗水已然滑落,落入鬓角,不见踪影。 就在姚乐菜以为柏莱不想回答时,他说,‘有了血缘关系,就不会再有别的欲望发生了。’ 血缘关系会让他和姜冻冬更亲近,也会让他彻底地、完全地、根本地不再有任何别的念想。他会是姜冻冬最唯一的、最纯粹的那个孩子。 姚乐菜的脑子空白了瞬间。 他听懂了柏莱的意思。他们似敌似友认识了这么多年,姚乐菜不敢说懂柏莱,但至少能大致明白他极简表达下的引申意。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嗖地支棱起自己,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搞什么啊,你——’ 柏莱止住了他的话头,他无比平静地说,‘我已经放弃了。’ 姚乐菜还想说什么,但柏莱转过身,背对向了他。姚乐菜缓慢地、僵硬地躺回草地,多年以来种种困惑终于都得到了解答,姚乐菜惊讶万分,又后知后觉地感悟到果真如此。 柏莱别过头,不让他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呢?姚乐菜思忖,他仰着脸,一些叶尖儿扫过他的脸颊,痒痒的。这个没有心似的alpha,这个没有底线和准则,总思考利益最大化与抵达目标的最好捷径的权力动物,他是怎样的表情呢? 姚乐菜瞥了柏莱几眼。以往杵在跟前,柏莱的个头过于高大,总让姚乐菜暗恨。如今,躺在草丛里,月色模糊了体格带来的成熟感,和往日那种对待目标的可靠态度。姚乐菜无比真实地意识到,柏莱仅仅二十二岁,就比他大几个月。 是啊,柏莱仅仅二十二岁。二十二岁,还是一个会为了不能说出口的、无疾而终的暗恋而流泪的年龄。 ‘真狼狈啊,柏莱。’ 柏莱最后一天留有长发的夜晚,姚乐菜如此说道。
第92章 没了屋顶的房子(六) 我醒了个大早。 因为昨晚少吃了顿夜宵,饿醒的。 我躺在床上,脑子和胃都空空如也,但被窝太软了,我动都不想动。要是有人把吃的送到床上来就好了。我在心中许愿,虔诚地祈祷世界上某家早餐摊能接收到我的脑电波,主动把早饭给我送过来。 可惜我祈祷了十多分钟依旧无果,反倒是饿得越来越清醒。翻滚几圈后,我痛定思痛,决定独自出去觅食,吃饱了再接着睡。 打开房门,我没想到居然撞见了柏莱。 我低头,一瞅时间,这才七点出头,“起这么早?” 柏莱肩上搭着条毛巾,额头上、手臂上都挂了汗,他平复了下呼吸,“晨练。” 瞧他这架势,是晨练都已经结束了。我大惊失色,“我天呢!这么卷!”在柏莱暗含期待的矜骄表情中,我非常上道地鼓励他,“前途无量啊,你小子。” 柏莱听到了想听的话,满意极了。他指了指面前的房门,“姚乐菜还在睡。” “睡会儿觉不致于前途有量……”我委婉地为被窝里的姚乐菜挽尊,不让这记回旋镖莫名其妙地扎到他身上去。我说着,拉住柏莱,要去客厅的盥洗室冲澡,免得打扰小菜睡觉,“他昨晚上赶稿子赶累了,让他再睡睡吧。” 柏莱顺着我的力道钻进洗浴间,他拉上门,“冬对他真好,”夹杂着哗啦啦的水声,柏莱的声音有些模糊,“小时候你就老强迫我早起锻炼。” 我吐出漱口水,心想这哪儿能一样呢,“你那时候不是有冻症吗。” 我才遇到柏莱时,这孩子就患有较严重的冻症,肌肉发育滞后,甚至有不同程度的萎缩,连持续站立半小时都做不到。 自他七岁开始,不论刮风下雨,我每天早上带他锻炼,从能够随心所欲地站立,到可以控制双腿的散步,再到足以自由自如的跑步,我们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直到十二岁时,柏莱的体检显示一切正常,我才不再强迫他晨练。但他已然养成了这个习惯,并且保持至今。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跑步吗?”我放下手里的热毛巾,怀念地问他,“你摔了六回,但你一次都没有哭过。” “真是坚强啊,小莱。”我感叹道。 水声停了,柏莱披着浴衣,捋着湿发走出来,嘴硬得很,“谁会为这种事情哭。” 我把洗漱间位置让给他,他从门后探出脑袋,盯着我坐在沙发上穿袜子,“冬要去哪儿?” “睡饿了,去吃顿饭,”我说,本来我还想吃了接着睡的,结果和柏莱唠嗑唠得没了睡意,“你也还没吃吧?和我一块儿吧。” 柏莱扭回头,接着吹头发。 作为每年只在冬春两季开发,且主要售卖祭品的临时星球,这儿没有植被规划,也没有山脉设计,风吹得猛烈又强势。 我拢了拢围巾,心有余悸地对柏莱说,“还好你剪了短头发。你要是长发,出门得糊一脸。” 柏莱挑眉,“冬不喜欢长发的我?” “哪儿有!”我都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从我的话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那是短发的我好看,还是长发的我好看?” “你长发、短发都好看。”我如实作答。 柏莱却不喜欢我的答案,他嫌弃道,“好敷衍。” 我没好气地拧了他一把。 几经周转,我和柏莱坐在一家售有鸡汤馄炖的店,澄黄的鸡汤上飘着菜花,馄炖里的猪肉馅很饱满,煮得正好溢出汁来。现在,我和小莱终于有了两人谈话的时间。 “感觉怎么样?”我问,“和父母聊天的感觉怎么样?” 小莱掰开筷子,他低头,一个劲儿地搅着汤,注视着碗里打转的葱花,就是不看我,“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很多。” 我料想他是想起了那天晚上突然发起的通讯,正不好意思。老实说,那也是我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对人说‘我爱你’这种话,其实我回忆起来,也颇难为情。但我不后悔就是了。 赶在柏莱把馄炖都戳破前,我接着说,“你父亲说,你会是他的继承人。” 柏莱终于停下了筷子,他抬头,望向我,“我没有答应,”他说,“我不想做他的继承人。” 我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得意地塞了个馄炖,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柏砚和我说的时候,我还在想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是改性了,还是在憋什么大招。” 柏莱不屑地撇嘴,“我没答应。他自作多情。” 裹着鸡汤油的馄炖太烫了,我仰天长啸,呼啦呼啦地吐着嘴里的热气,企图降降温。白色的气接连不断地从我的嘴巴飘逸而出,我低下头,柏莱正把一瓶插着吸管的冰豆浆递给我。 “啊——好多了——”我猛吸一口,被燎到的口腔瞬间得救了。 “吃慢一点啊,冬。”柏莱用说教的语气教训我。 “是刚刚那个馄炖对我图谋不轨!暗算我!”我信誓旦旦地又夹起一个,“这个肯定不会!” 然后,我又被烫到了。 柏莱啧了一声,将我的碗拢到他面前,斜着筷子搅,把汤水上那层通黄的油搅散降温。 说起来,这个法子他还是从我这儿学来的。小时候的柏莱是猫舌头,煲好的汤稍微热一点儿都喝不下去。我就这样搅汤,搅得油都散了,剩下余温了,柏莱才能含进嘴。 “冬又在回忆什么,好奇怪的表情。”柏莱斜睨了我一眼,把碗重新推给我。 “哪儿有奇怪!” 这家店味道一如既往的好,就是分量小。我吃了两碗,汤都喝完了;柏莱吃了一碗,又嗦了碗面条。结账时,我不忘给还呼呼大睡的姚乐菜打包了两份馄炖。 回去的路上,我又买了几张夹着糖芯的饼,和柏莱一人啃一张。 “这次祭拜,为什么要带上我?”付钱时,柏莱状似漫不经心地询问,“明明只带姚乐菜就可以了吧。” 我撕开烤焦的饼,焦黄的糖流了出来,我无奈地摇头,“哪儿有这么多为什么。” 柏莱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停留,问起别的,“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我的梦想?” “对。” 我轻咳一声,我早就过了谈理想和抱负的年龄了,也早就过了轮到我夸夸其谈的时代。要我重述我的理想,二十多岁的我会答得铿锵有力,但眼下我已经六十九岁了,再谈论起这个话题,我心中多少有些羞耻。 可是见到柏莱那张正值年少的脸庞,我还是愿意按下那点儿微妙的耻感,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我啊——我是个空想家,做的很少,想的很多,总被人们赋予过高的赞赏和期待。”我坦诚道,“我想要的是融合,想要这个世界为每个人提供更多向善的机会,想要恐惧消融后没有仇恨的世界。” 在柏莱张嘴想要说什么时,我举起手,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语,“我的老师并不认同我,她总觉得我太过理想,太过软弱……”我接着说,“这的确是我的缺点。很多时候,我都不够强硬,我总是认为我不应该强迫别人什么,也不应该让别人为我牺牲。这么多年以来,我做的事很有限,顶多是尽力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位置上发挥作用。” 柏莱似乎仍然想要反驳,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知道,在这个孩子眼里,我十全十美,完美无瑕,他一向将我对我自己的客观评价认作是妄自菲薄。我笑着摇头,抛出别的话题,“你呢,小莱?你要走怎样的道路呢?” 柏莱微微摇头,我以为他要和过去一样,说‘不知道’时,他注视我,绿色的眼睛格外明亮,“我不能完全地握,但我已经有了头绪。” 我睁大眼睛,随即笑了起来,“真好。” 人与虫的时空壁垒不会永远存在,或许就在姚乐菜和柏莱未来的某一天,这个屏障便会破碎。历史遗留下的难题,所有孤独飘荡的仇恨,人类文明再次发展的方向与可能,都会在属于他们的时代中尘埃落定。 在这有限的和平里,我衷心希望柏莱和姚乐菜找到属于他们的坚定的信念。那是人类永不消亡的唯一原因。 回去的路上,太阳完全出来了,风小了很多。黄色的平原上,阳光昏沉,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与立香烧后的沉木香。燃烬的灰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像雪一样融化。 我的心情明媚,步履轻松。我呼出一口气,“长大了啊,小莱。” “我早就长大了,”提着餐盒,啃着饼的柏莱不满地指责,“是冬老是把我当作小孩子。” “那没办法,你长多大在我眼里都是孩子。”我笑着说。 柏莱沉默了片刻,他不解,“为什么我在你眼里不可以是像柏砚那样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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