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砚看向我,认真地回答,“不是黑,这是投资风险。冬冬。” 我不甘心,“诶?就没有那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吗?我只想要回报。” 没想到柏砚还真点了点头,“有。” 在我好奇的注视里,他扔掉手中的纸巾,抬起头,缓缓指了指自己,“和我结婚。” 我,“?” 柏砚非常严肃地分析,“我死了过后,我的财产都会是你的。” 我疑惑,“要是我先死呢?” “那你也可以通过结婚来挥霍我的财产。”柏砚迅速回答。 我沉思片刻,他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是我总觉得吃大亏了!“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挺有道理……”我左思右想,决定遵从我的直觉,“但是我又不缺钱,我才不干呢。” 这桩稳赚不陪的投资合作没谈成,柏砚有些遗憾,“好吧,”柏砚颔首,“如果你以后有意愿,请告知我,冬冬。” 炸串店的老爹换成了儿子,不过手法和他老爹一脉相承,味道相差无几。 我和柏砚买了很多,一边吃,一边漫步在中央街。 很对店面都变了,随着幼儿公寓与基础教育中心搬走,我喜欢去的游戏场分裂成一家小卖部、一家服装店和餐馆。柏砚爱逛的杂货店也早就关门歇业。 一路走下来,这条街的学生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活气。掉漆的装饰、 被踩得发亮的石板楼梯,以及店面上透着白的旧帆布宣传海报。无人关注的时光里,房屋和居民一起衰老。街上的老人随处可见,我和柏砚混迹其中,竟格外和谐。 万幸我们最爱去的礼品店还开着。 不过店里的装横和老板都变了。 “来了啊!”年轻的老板带着模拟眼镜,坐在收银台前,豪放地双脚搭在桌上,两只手操作在虚空中操作着游戏,“随便看看。” 礼品店以前就是这儿最高端的地方。曾经的老板是个潮人,操着一口没有方言口音的官话,每个月还有固定十天闭门,说是去首都星最大的市场淘宝贝。 店里总是有各种新奇玩意儿,我和柏砚买不起,但每次来了,就挪不开步子。他喜欢自主定义性很强的半成品,拿在手里会想象自己该如何拆卸、重组。我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小时候我溜达一圈,总是一眼看上最贵的。这儿似乎旧是我和柏砚看向外面世界的窗户。 但礼品店虽然还存在着,货架上的一大半却都换成了游戏。我和柏砚往里面走,走到底,只瞧见剩下的一小部分似乎是没有处理的老货。 几个时钟样的摆件锈迹斑斑,蒙着陈旧的灰。我拿起来看,底下的上架标签写着十二年前。 柏砚忽然停下脚步,他脱下黑色的手套,从货架上拿起一个眼镜模样的东西。仔细打量后,他说,“好像你小时候想要的那个。” 他说的是他送我的宇宙模拟眼镜,他卖了一个夏天的冰棍才攒够钱买的。我一直都记得。当时他还别扭地说是对我的长远投资,为的是得到我的长远回报。投资来投资去,我和他之间的生意还真是乱麻。 “可惜那个我弄丢了。”我叹口气。 柏砚把手里的眼镜放回去,他摇摇头,“在我那儿,”他还补充了一句,“已经坏了,不能用了。” 我没想到十九岁落下的礼物原来一直在他那儿,一时失语。 我当时为什么会落下呢?我思考起来,其实年轻的每个晚上,我睡不着都会戴上那个眼镜。尽管十九岁的我见过的宇宙,已经远远超过眼镜的一光年范围,但我只要一戴上他,就会觉得放松,好像我身体里还是孩子的姜冻冬需要着它。他要借此让年幼柏砚坐到我的床边,安静地倾听他说个不停。 或许我就是故意落下的吧。我想,带着点儿微妙的报复心理,以及要将过去全都舍弃的决心。 我和柏砚一个个拿起打量那些旧货,“怎么坏的?”我问他。 他平静地回答,“用了太多次。” 我看向他,他正看着一个粉色的玩偶。 我刚要说什么,突然有人拍了拍柏砚的肩膀。 我俩回过头,见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人惊喜地指着柏砚,“柏砚?” 随机,他又打量起我,指着我惊讶道,“诶——你是姜冻冬?” 看我面露疑惑,他赶紧介绍,“是我啊!我!贝!” 我望着眼前这个下巴全是胡茬,脑后的白发乱飞,围着条破旧红围巾的beta,透过他满脸的沧桑后,我才终于将他和记忆里我个头总垫底,但力气很大的贝联系起来。 在我的印象里,贝是最讲义气和江湖道义的,喜欢给别人帮忙,然后收对方为小弟。他有次帮我晒了被子,追了我一个星期要我叫他贝大哥。 我们三人一起往店外走去,不堵在人家礼品店里。 走出去的路上,贝频频往后瞧,他的目光总落到柏砚的脸上。走到门口,他实在忍不住,说了句,“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老啊!” 柏砚如今的外貌已经顺利步入五六十的行列,配上满头白发也不稀奇了。 “他一把岁数了,哪儿能没变呢。”我打个哈哈敷衍。 贝看了看我,“和咱俩相比,那确实是没啥变化,”好在他也无意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别的,“你们现在在哪儿高就?我记得你们当时刚满十六岁就走了,是去了军校,对吧?都发达了吧?” 我又打了个哈哈,“讨口饭吃而已。” 贝也顺着说,“都是讨口饭吃,讨口饭吃。”说着,他热情地拿出一副手掌大小的画张路跑,“要不要看看我的画,艺术性绝佳!有超前意识和抽象手法。” 我没想太多,顺手就接了。没想到刚拿到手,贝才说出下一句话,“我们都是朋友,你看看,这么多年没见——看着给个辛苦费嘛!” 原来不是要我欣赏的,而是要我买的。 我哭笑不得,拿着画还给他他也不接,只眼巴巴地凝视着我。 “你这画……”我扫了两眼手里的画作,画面上没什么主体,只是单纯地涂抹颜料,不过色彩搭配挺不错的,买来放仓库也行,“怎么卖呢?” 贝还是那句话,“看着给嘛!” 我正愁这看着给是给多少,一旁旁观的柏砚伸手,拿过我手里的画,“四百。” 贝不大甘心,“你们一回来就遇到我了,多大的缘分!这么大的缘分就值五百?” 柏砚面无表情地重复,“四百。” “这画留着给你们的孩子也好啊!就当是长远投资,你们这样的有钱人都喜欢投资吗?虽然现在赏识我的人不多,但我笃定,我死了之后,我的画一定能成为大师杰作!到时候你们就赚大了!”贝夸张地形容。 柏砚的眼镜眨也不眨,把画往贝面前递,要他拿走,“我们走了。” 非常果决的谈判方式。 贝佯装不高兴地推回画,“好好好!四百就四百,看在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的份上,出去可别告诉别人只花了五百买我的画,有的人拿几千找我画画,我可都没答应。” 收钱时,贝那张垮下来的脸浮现出红通通的笑意,他又问我和柏砚,“你们回来这趟是想看看阿姨吗?”他说,“阿姨大前年去世,墓碑就在公共墓园的西北角,那地儿不好找。你们想去,我可以带路。” 他口中的阿姨正是幼儿公寓的管理员,也是柏砚的母亲。 老实说,对于这位阿姨,我就记得她说话轻声细语,很有耐心。柏砚形容她是温柔地说着爱,但心房空空如也的人。 我们十二岁——柏砚母亲的丈夫死后,她拿走了赔偿金的绝大部分。柏砚则用余下的资金到外面租房住,他们母子就此分开。后来我和柏砚去军校了,他和他的母亲再无交集。 我问柏砚,“去吗?” 柏砚不感兴趣,“我不在意她。” 那就是不去了。 贝不多问,顺从地附和,“确实。那地方老偏了,爬坡上坎的可废腿,去了也没意思。” 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和咱们公寓的几个孩子看望过她。她临终前在本子上写了几句话,鬼画桃符的,没人知道是啥意思。我特意拍了照,你们要不要看看?说不定破解出来是留给你的财产呢!” 柏砚一脸无所谓,我倒挺好奇,“能给我们看看吗?” 贝眯着眼笑,“这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我要找这个照片得翻终端的云盘,可麻烦!”他搓了搓手指,“要不二位给我点儿辛苦费?” 柏砚看了他一眼,拉起我的手,“走吧。” 贝赶紧上前拦下我们,“诶诶诶!别走啊!你这人真是和以前一样的脾气!除了姜冻冬,就没见你正眼瞅过谁,”他吐槽着柏砚,头顶稀薄的白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摇来晃去,“我要的不多,给个几十百八块钱意思下就行!” 我拉住柏砚,“好啦好啦。”给了他两百,我也不知道儿时最讲江湖义气的贝怎么变成这样,但也许他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事也说不定。 贝喜笑颜开,当即打开终端翻找起来。 没几秒他就找到了,照片上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倾斜地出现两排字,所有比划稀里糊涂地搅着,几个字更是重合到了一起,难以分清。 还真是鬼画桃符,我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 “我琢磨出啊,这都是个‘她’字,”贝指了指就这第一行的字和第二行的头个字,反正意思就是‘她怎么怎么样’。” 他头头是道地分析,“我估摸这个‘她’肯定写错了,应该是‘他’才对,指的就是柏砚。哪有母亲死前不牵挂孩子的?” 如果是错字的话?真的会连续写三遍吗?我不大信这个推测。 柏砚却不领情地纠正贝,“她不是母亲,她是自由人。” “你看出来了?”我问他。 他绿色的眼睛没带感情地扫了眼图片,几乎没做思考地点了点头。 在我和贝同样好奇的注视下,柏砚把这串字符翻译了过来: [她她、] [她为何、不来接我]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遗产呢……”贝撇了撇嘴,说着他又嘶了声,若有所思地点头,“阿姨去世时确实一直望着门口,好像看见了谁。” “这个她会是谁?”我问柏砚。 柏砚也不清楚,他不确定地猜测,“可能是她的某个恋人。” 真是奇怪,明明他的母亲和他一样都曾是没有过去的动物。 他的母亲只在意当下的愉悦,和所有事物都不建立心灵的联系。柏砚明白,这是她保持身心灵绝对自由的方式。 所有一切都是她的过眼云烟。哪怕她的某位情人虐待驱逐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对儿童有着不可饶恕的欲望,她的世界依旧和平宁静。她就是一尊用石头雕刻的圣母像,她的悲悯永恒地凝固着,冰冷且坚硬地伫立在大地上,却以为在振翅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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