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边的原住民口口相传的神话中,人的恶念会生出罪恶,每一份罪恶都是一只不能视物的黑蜘蛛,而这位鸟形神,就是食罪的神灵。 如果没有它,世界就会被黑蜘蛛用蛛网包裹起来,变成一片了无生机的死地。嚟喇日日啄食罪恶,年年啄食罪恶,最终,它累了,降落在这片雨林中,向下挖了一个深坑,并告诉侍奉它的人类它将沉睡千年。千年后,它会重返天空,继续清除世间灾厄。 ——这就是吴善婆侍奉的神明。 每当有人求上门的时候,她就会像喂牲畜那样,将能代表罪恶的东西“喂”给嚟喇,这样,出钱的人就不会再被“报应”找上门。 百试百灵,这次,本该一样。 她是这样以为的。 “咚咚咚!” 木门被人用力砸了三下。 吴善婆皱了皱眉,没有搭理。 “咚咚咚!” “妈,出事了,你快出来。”陈南低声喊道。 听见来人是自己儿子,吴善婆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撑着地缓慢站起身,双手合十朝嚟喇神的像拜了一拜,拉上神龛帘子走到门口,拔开了门上的插销。 “干什么?”吴善婆冷声问道。 陈南整张脸难看至极,嘴唇嗫嚅了一下,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吴善婆直觉不对,又听到楼下有村里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扒开他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老神婆悚在了原地。 楼下的前厅里,几个男人用铁链捆住了一条黑黢黢的东西,抬着放在了瓷砖上。本来,吴善婆以为那是条大娃娃鱼,但很快,那东西就朝着她的方向翘起了头。 是“翘”,而不是“抬”。 它已经没有脖子了,整具身体变成了像鱼一样的椭长型,皮肤柔软漆黑,但并不平整,斑块遍布。异化了的手缠在躯体上,腿和脚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唯一让它看起来像是个人的部位,是它那张仍然残留着五官结构的脸。 失去眼球的眼洞已经被肉填平了不少,只留下了两个浅浅的坑。鼻孔基本闭合,鼻梁只剩下很不明显的一条纹路。 但它的嘴很大。 在意识到楼上站着的人是吴善婆以后,这东西张开了嘴,无声地晃了晃躯体——它残存的人类本能在让它跟吴善婆打招呼。 可惜彼时,在场没人看出来它的意图。失去了齿列和舌头的口腔内壁幽深可怖,歪歪倒倒还没有形成规律的锯齿状切割工具随着躯体的蠕动蠕动,恶心至极。 ……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几个抬怪物过来的男人站在一起,仰头恐惧地看着吴善婆。 吴善婆见过多少怪事,只被吓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转头问陈南,“这是人还是动物?” 陈南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看洞的陈老五。” ——陈老五。 徐微与背脊发凉。 陈老五?吴善婆满脸惊诧。要不是知道陈南不敢跟她扯谎,她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老神婆急急走到楼下,拿过旁边的树枝子翻陈老五。它倒也没反抗,后端像是尾巴一样的躯体拍了拍地面,像是在表达不满一样。 陈南低声道,“他们几个后天出去找活,想在出去前拜拜嚟喇神。结果刚一过去,就发现老五变成这样了。” “是啊是啊。”一个男人应和道,“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就这样,披着一件衣服,趴在桌子上吃饭,看见我们,还、还——” “还用手跟我们打了个招呼。”站在人群最后的小青年低低补充。 他们所有人的脑子都是刚才那可怖的画面,一帧一帧,就像烙铁一样烙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妈,怎么办?”陈南强压恐惧问道。 吴善婆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快速算了算。 ——不好,大凶。 她想到了几个月前歪倒的供桌和断头的佛像,心里嘀咕了起来。难道当时的预兆显的就是陈老五? 吴善婆谨慎了一辈子,没打算在一个夫家的远房亲戚身上吃亏。她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想了想,径直说道: “得烧了他,他这病会传染。” “什么?!”最后面的小青年喊了起来,“婆婆,您再看看啊,五叔……” 他看了看陈老五,实在没法说陈老五好好的,但至少他还能动,看着还是个活物,怎么能直接烧了呢。 陈南转向他,“干什么?” 吴善婆不说话,但也看着他。一时间,房子里的气氛紧绷起来。小青年发憷了,缩着头闭上了嘴。 几个人中明显和陈南关系好的男人站出来,说要去搬柴,问吴善婆在哪烧。 “去嚟喇神那。”吴善婆说道,“多搞点木头,烧干净点。” “好,我跟他们一起去。” 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吴善婆说出“烧了他”的时候,陈老五明显挣扎了一下,它的耳朵还没有完全退化,仍然能听到一部分声音。 它蜷曲起来,用异化了的嘴啃铁链,一点点微弱的烧灼声响了起来。 徐微与看见,被它啃过的铁链表面出现了浅浅的凹陷,凹陷边缘,多了一些黑色胶状物。 ——原来进林子的时候,他们的车是这样坏的。 有人故意弄坏他的车,让陈老五加入他们的队伍,然后带他进到那座庙里,好让他去见那个叫“陈南”的青年。 陈老五还没有完全转化成【网】,所以啃得很慢,直到被抬到深坑边,它都没有啃断一根铁链。但那天,他们在林子边缘的木楼里碰到的那两条盲蛇不是幼生体。它们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杀了他和杨朵。 是谁让它们摆出了那副不堪一击的柔弱样?又有什么目的? 在问出这两个问题以后,徐微与的头疼了起来。 一些被覆盖的画面重新显现在了他的脑中—— 二十九天前,他和郭大河等人将车停在小木楼前的空地上。 “徐老板,雨下得太大了,地烂,咱们先在这里住两天,等天晴再往里面走。”郭大河一边下车一边嚷道。 “好。”徐微与说道,不等杨朵打着伞拉开他这边的车门,他就自己推开门走了下去。 薄薄的雨伞被雨滴砸得砰砰响,徐微与踩在【网】上,一步一步朝木楼走去。 彼时,郭大河、杨朵、杨长明和他四个人都没有看见那结在半空中的,将外界和这里隔开的黑色巨网。如果说他们后来进入的无名村庄是【巢】的核心,那这里就是【巢】的边界。 正在扩张领地的主人没想到今天会来客人。他站在雨里,全身被淋的透湿,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徐微与身上。 他们两个所处的空间交叠但不相接,所以他能看得见徐微与,徐微与却看不见他。 他侧过头,直直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像是要从其中找到什么东西。但是徐微与眼里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很不高兴。 这个人为什么看不见我? 他怎么能看不见我? 这样想着,他伸手轻勾了下徐微与粘在脸侧的湿发。 ? 徐微与若有所觉,回头看去。可他身周什么都没有,只有密得跟墙一样的雨。 水滴吗?徐微与屈指蹭了蹭脸侧,走进了小木楼。
第33章 几个月过去, 深洞边缘的草木长高了不少。陈南等人将陈老五放在洞口前,回头开始架木垛。陈老五一直在缓慢挣扎,锁链咯咯哒哒地响着, 像是某种预告不详的钟声。 吴善婆两只手无意识地抓在一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巨大的不安感像是攀附在她背后的恶鬼一样笼罩在她头顶。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算,念了好几遍,都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结果——大凶, 务必要除掉污祟之人。 换做平时, 她该放下心了, 但此刻, 多年来留下的经验还是让她谨慎了一次。吴善婆想了想,走上前跪倒在陈老五面前。 “妈?”陈南注意到她的举动, 转头叫了她一声。 吴善婆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她双手按在额头,哑声念了一长段不知名的文字,身体随之拱起, 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了陈老五难辨原本面容的脸上—— 徐微与眉心处一凉, 跟着吴善婆闯进了一片暗色中。 她在读陈老五的记忆! —— 徐微与只觉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下,本来就模糊的自我意识彻底散开,跌跌撞撞地栽进了一片泥水中。 哗啦! 才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叶清香。徐微与撑地站起身, 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下手拧湿哒哒的衣服, 一边在嘴里低骂地滑,一边往他平时住的草棚子走。 真倒霉, 这下又要洗衣服了,他想道。 经过洞口时,他如往常一样继续往前走,却突然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叮……” “叮……” 有点像石头砸岩壁发出来的响动。 徐微与凝神细听,发现这响动居然是从深洞里传出来的。怎么回事? 他走到洞口,探身往里面望去,深洞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徐微与想了想,试探朝里喊道,“谁啊——” “谁啊——谁啊——诶——诶——” 回声一阵一阵传回来,除此之外,只有一片安静。徐微与等了一会,直起身,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抬步正打算离开,就听见里面又传来了叮叮的敲击声。 而且这一次,声响比之前的大了许多。 完了,别是哪个死孩子瞎玩,跑过来掉进去了。也不知道掉了几天,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徐微与匆匆回草棚拿了麻绳,一端缠在洞口边的一棵树上,打好结,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 他这两年一直在村子外干旅游攀岩的安全员,所以也没做什么额外的准备,叼着手电直接跳了下去。 洞里先是直的,下到十米多深的地方以后,徐微与的脚踩在了石壁上,他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向里延伸的甬道,清冽的地下水正顺着甬道内侧流淌,因此,地面很安静,完全没有多年扔下来的祭品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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