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顿了顿,看了眼窗外:“你们要是想今天去,就赶快走。一会可就要到花神吞日,挑选神仆的时辰了——不过对你们来说,被花神吞日挑走,和去花神庙拜祭花神,差别好像也不大。” 确实差别不大。乌望从椅子上蹦下来,没等扶光跟镇长告完别就出了院宅。 还没走出篱笆外墙,原本光亮的天遽然一黑。 和一般的天狗食日不同,花神吞日没有任何从亮变暗、太阳被一点点遮住的过程。就是乍然一黑,像有人咔哒关上了灯。 原本热闹的市集霎时慌成一片,镇民们纷纷四下逃窜,惊呼声混杂着叫骂: “怎么又吞日了!这一年吞日的次数,怎么觉得比前一年还多?” “该死的镇长,他不是总被花神托梦吗?!每一次吞日的时间,他一定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乌望在混乱中驻足,望向黑暗无光的天。盯了没几秒,就听扶光从镇长屋里不急不慢地踱出来。 所有人都在努力往建筑物里涌,只有他们反其道而行。 扶光学着乌望歪过头看天,身遭那种金银交织的熹光又浮现出来,闪得乌望嫌弃地挪转身体,拿屁股冲着他:“你说,花神会挑中我们吗?” 乌望甩了下尾巴。 很难说。 这就得看怎么定义“被花神挑中”这件事了。 如果这算是倒霉,他们肯定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两颗倒霉蛋,如果这算是幸运,那此等好事铁定和他们不沾边。 扶光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我还挺期待被选中的,岂不是可以少走一长段爬山的路?” 乌望:“……” 好。 甭想被选中了。 乖乖爬山吧。
第35章 多年的倒霉经历让乌望不抱有任何幻想,直接举爪冲着小镇的南方走。 与此同时,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头顶有森凉的风掠过,乌望下意识地抬头仰望,看见一只巨大的手缓缓从黑暗的天幕中探入,向着街上竭力逃命的镇民伸去。 那只手生得很白,白得简直像闪电刺穿夜幕,在视网膜中留下锐利的残像。 清峻分明的骨节随着收拢的动作愈发隆起,凸显出无名指中截外侧的一枚红痣。 这个外貌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也太眼熟了,眼熟到扶光在后面温声递了一句:“怎么,觉得当小偷不够体面,你的‘主人’改换职业了?这回改当邪神了?” 扶光像是在开玩笑,眸底却不见半分笑意,甚至透着碎冰一样寒冷的厌恶。他抬起右手,熟悉的光弦从指腹间萦绕而出—— 却不是一根,而是整整七根。 如果有人在此时仔细端详,就能发觉这七根金弦与扶光常用的那根光弦截然不同。 扶光时常把玩在指尖的那根光弦纯粹剔透,没有实体,像是凝日光而炼成的。 但现在悬浮在他身侧的七根金弦,根根都有实体,像是金子熔炼后拉成的琴弦,又柔韧得像从某种生物身上取下的鬓毛。 乌望的眼底印着那七根金弦,瞳孔微缩,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扶光的中指与无名指已搭上五弦,食指向着七弦重重一挑! 天地为琴,与弦共鸣。 黑暗中玄辉乍现,驰光千里,刺目的晖光令乌侧开视线,紧接着便隐隐听见有男觋女巫的祝歌声伴着琴弦的每一次叩响荡开: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注1)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身边的每一缕空气都在震颤。 乌望果断跃起,半点不解风情地一爪踩上扶光的肩膀,借力飞扑向那只明明离他们很近,却偏偏绕过他们选择了另一个幸运儿的手掌。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没见到这只手掌前,乌望想着邪神要不要他们得看脸,见到这只手掌后,乌望觉得邪神不挑它除非瞎了眼。 这只手掌,说不准是假相。 但邪神既然能幻化出这只手掌的模样和细节,就说明它想找的目标,必然和邪神接触过,甚至有可能就在邪神手中。 既然如此,它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傻逼邪神真被扶光直接干掉,只能赶在扶光之前救下那个“幸运儿”,再顺着手掌追上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脖颈后芯片微微发烫,乌望双眼中的幽火像是溅了油星似的蹿了一下,右爪上也裹覆起同样幽邃的磷火。 它一路腾挪至拈住镇民的那两根手指之间,对准其中一根狠狠挥爪! 利爪裹着磷火深割入肉,被骤然松开的镇民惊恐大叫着坠落。乌望却看都没看,只借着这股向上的劲头,顺着那五根惊慌收拢的手指一路奔向手腕,再向上—— “咚!” 它没有随着收起的手一路没入黑暗的天幕,反倒蓦然撞进一片……晴空? 而且这晴空还硬得像墙壁,反作用力将它狠狠弹了回去。 乌望从空中迅速坠落,狂风灌注入耳,拍打着鼓膜,它却依旧紧紧盯着突然从夜晚又切回到晴天白日的天空。 底下的扶光已经收了琴弦,盯着自己肩膀上的狗爪印看了有一会儿了。身边被金弦救下的镇民感恩戴德之余一扫天空:“——狗!狗!” “你替它着急?方才它可是故意让你掉下来,利用你的命打断我的攻击呢。” 话是这么说,扶光还是递出几道琴弦,从半空中接住乌望:“怎么,天上有顶?” 乌望敢不怕死,他却得替乌望怕。毕竟他的心脏还没拿回来呢,乌望死了他怎么办? 乌望还在盯着天穹看,一张狗脸上露出“思索”这种有点好笑的神情。 双眼所见可能是幻觉,但撞上天顶的头疼应该不是。 难道柳家镇的晴天白日,是天顶造出的假相,花神吞日时的黑暗,才是柳家镇天空真正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去神庙。一来查查神庙里有没有遗留下来的线索,二来试试神庙祭拜能不能再召出邪神。 · 红蓝山看似不高,实则地势崎岖险峻。 扶光上山没一会就召出了一辆云辇,懒了吧唧地窝上去,任云辇带着他前行:“看我做什么,没见过人偷懒?我不喜欢长途跋涉,你又不是不知道。” 乌望根本没看扶光,看的是扶光身下的这辆辇。 这辇车的造材特殊,辇身是说不清品类的黑木做的,周围裹覆着金红色的云霞。坐靠同样由蓬松的云霭织成,一看就很舒服。 扶光侧过身,左手撑着侧脸往下看它:“怎么还看得目不转睛了,也想要一辆这样的辇?不太可能。我下过那么多副本,这样的云辇就见过这么一辆。” 乌望:“……” 谁问你了,它有开口说话吗? 它秉承沉默是金的美德,一路装聋作哑到镇长提过的那间庙前小屋,才支起身用前爪拍了拍门:“有人吗?” 这小屋不大,只开了一扇纸窗。 扶光从云辇上下来,扶着纸窗往里看了眼,伸手叩了叩窗台:“别睡了,开门。我们是镇长送来长伴神明的新人。” 窗内立刻传来瓶瓶罐罐的脆响,显然是被惊醒的人不慎打翻了什么东西。 过了几秒,前门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打着哈欠推开:“怎么又送?前段时间不是才送过一波吗?近来神明要人……是不是比以往更多了?” 来开门的少年穿着一身朴素的白布衫,空闲的手里还捉着做手工活的凿子。 话没说几句,后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询问声:“谁啊?有客人吗?快给客人上茶。” 扶光笑了一下,没说这茶敢倒不想喝,只跟着乌望一道进门,左右打量了一下小屋:“好多木摆件。” “我就爱弄些好玩儿的东西,”少年端上茶水,公事公办地说,“不管谁来,进庙前的仪式都是一样的。沐浴焚香,在我们这儿歇息一晚,子夜时分再进神庙。” 这流程吧,说正常正常,要往歪了想,也挺像吃猪肉前先把猪洗干净,用香料腌制入味的。 尤其是少年又端上两盏香炉,表示这香是神明托梦给他娘,亲自指定的调香配比才做出来的:“……之所以得来我们这儿焚香,不能自己搁家里洗干净了就进庙,就是因为这香只有我们这儿才会配。” 乌望不在意香,只在意熏完了能不能真把邪神招来。跟着少年进房后,它伸手扒拉了下香炉,想看看里面到底加了什么料,屋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乌望:“……” 是有分离焦虑吗,盯梢盯得这么紧? 扶光倚在门前:“想不想搜一下这个屋子?” 刚还嫌弃得要死的乌望一秒放下爪,往地面上墩地一跳。 扶光也不知被什么逗乐了,看着乌望发笑,又在乌望的眼神变得不善前施施然抬手,之前那七根琴弦再次浮现在他身侧。 和先前不同,这次扶光拨动琴弦时力道不重,也没有随琴声一道响起的祝歌。 弦音朦胧混沌,像隔着一场梦,飘飘然随风送去隔壁的屋舍。 后屋先后传来两声重物倒地声,扶光才冲着直接将自己的听觉系统关闭的乌望招了招手:“走啊。” 乌望一马当先出了房间,进后屋后没急着翻线索,反而靠近地上昏睡的两人,垂下头碰了碰他们的衣袖。 少年不知在做什么梦,整个人拧巴在一起,手攥着拳头,恐惧、懊悔、心虚……诸多情绪缠成一团乱麻。 老婆子的情绪就简单很多,一是愧疚,二是愤怒,被乌望拱开衣袖露出的手腕上……留着一道眼熟的痕迹。 和周管事一模一样。 扶光抱了个什么东西踱过来,在乌望身边无声蹲下:“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早怀疑她的身份了?一进门就直奔他们去。” 的确早就怀疑了。 甚至在进神庙前,它就隐隐有了设想。 之前在柳宅看到柳夫人在记忆中的影像时,它就发觉不对。对方坐在小板凳上剥东西吃的架势实在太熟悉了,不久前他们就在胭脂铺里见过。 暂且不提柳家镇停留的这个时代观念如何老旧,女子岔开腿而坐的人少之又少,单论那个坐姿。 别看这个坐姿随意懒散,两腿岔开看似不拘小节,其实坐着的人身上绷着一股劲儿呢,才能让这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姿显得赏心悦目。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点? 它那时觉得奇怪,才一路跟着柳夫人送出门外,而后又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才想着得出柳宅,回柳家镇看看。 结果一看,就看出问题了。 虽然柳宅里的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他们的行动习惯总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小动作。 而这些在柳宅人身上才有的小动作,它却坐在镇长家里,越过窗口,在来往的镇民身上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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