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出来了,一切就不一样了。” 孟彰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也叹一声:“罢了,你自去寻他们吧。” “不必道出我来,你只去寻他们,我且再看。” 这带着点搪塞意味的话语没让顾旦如何灰心,他甚至笑了起来。 “顾旦,多谢主君。”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略做沉吟,小心觑着孟彰的脸色问,“旦在太学里也还有几个知交……” “那边惯来就缺人,你们要去,那便去吧。只是,”孟彰看定顾旦,“你们,还有你,都要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做好什么准备,孟彰没有明说,可顾旦也都很明白。 鬼婴胎灵那边的启蒙、读书之事做起来不容易,尤其劳心劳力,他们确实该当做好准备。至于后一句…… 孟彰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告诫他,他所带去的那些知交以及他们的事情,全都交由顾旦负责。 他的这些知交如果能够安心、诚恳做事自然再好不过,可如果这其中有人藏了祸心,那就都得他来处理。 “是,主君放心。” 他再一拜,收起遮蔽左右的薄光,脚步轻快离开。 无视顾旦转身离开那一瞬间横过来的冷眼,桓睢站直身体,端正客气抬手作礼。 “孟郎君留步。” 孟彰停下脚步,看桓睢一眼:“桓睢郎君有事?” 桓睢笑着,给孟彰留下过深刻印象的一身肆意如今尽数收敛,倒是比王绅还更多了些端重。 “不知孟郎君可否随我到侧旁的鸿雁亭中稍坐?” 孟彰看他一眼,转身往鸿雁亭而去。 桓睢笑着跟了上去。 鸿雁亭就在童子学学舍院门不远处,即便桓睢直接站在鸿雁亭中也能一眼看见经过的孟彰。 然而桓睢就是直接等在童子学学舍院门边,而不是待在已经收拾妥当的鸿雁亭里等孟彰经过招呼,委实算是诚意十足。 “请坐。”桓睢请孟彰入席,又亲自给他取了茶水来奉上,“这是从西山文渊峰峰顶处采摘下来的母茶叶,今年头一茬新采的。孟郎君尝一尝。” 桓睢该是知晓孟彰的习惯,并不像当下时兴那般往茶盏里加入各色的香料调味,而只是简单地用灵水冲泡。 孟彰接过茶盏,赏了一阵茶汤清亮的颜色,却不喝。 “桓睢郎君今日特意寻我,可是有事?” 桓睢手上动作一时停住,抬眼看孟彰。 孟彰仍自观赏着茶汤漂亮的汤色,并不看他。 桓睢“啧”了一声,随手将手中茶盏放下,然后双手打开,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地往后靠去。 “我原以为你应该是有耐心喝一杯茶的,毕竟这茶漂亮又干净,没成想……”他摇了摇头,“看来那些蠢货是真的惹恼了你啊。” 连原本该会给、能给到的耐心如今都没有了,怎么不是惹恼了人? 孟彰脸色不动,仍自平淡看着手中的茶盏。 “那些蠢货做了蠢事,我是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同时,也代表龙亢桓氏跟你谈一谈。” 若只是孟彰自己,童子学学舍里那些小同窗的冷待孤立,他是不会在意的。 他本来就跟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没什么来往,也没什么想要来往的意思,他们不来寻他,他正乐得领受一份清闲。但是…… 孟彰抬起眼睑看向桓睢。 “桓睢郎君是个爽直人,那我也不兜转了。”孟彰说,“旁的都不必,只一样。” “我问琅琊王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和颍川庾氏,似我今朝之事,能否保证不会再发生?” 桓睢正为孟彰这一刻显露的锋锐战意勃发,谁料听到的竟是这样的一番话,他也是愣了片刻。 “你,你不要赔礼,也不要责罚?” 孟彰只看定桓睢,问他:“于此事我便只这番要求,诸位可能做到?” 桓睢抬手捂去半边脸,怔怔发笑。 “竟只是这般?”半饷,他敛了笑意,“嗯,我们可以答应你。” 顿了顿,他又说:“倘若童子学学舍里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即便他们三家不管,我龙亢桓氏也可以保证,绝不轻饶。” 孟彰看了桓睢一阵,随意地点点头。 “如此,此事便算是了了。” 他这样说,却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那温度正好的茶水。 桓睢也举起杯盏饮去半盏茶水。 “还有一事,我龙亢桓氏想请孟彰郎君释疑。”桓睢放下茶盏抬眼定定望入孟彰眼底,“孟彰郎君该也知道这些年来我龙亢桓氏的困境。” “不知孟彰郎君何以教我龙亢桓氏?” 孟彰一时失笑,问:“这事竟也需要来跟我请教?贵族莫不是要看我一介小儿献丑不成?” 龙亢桓氏的困境以及根由所在,龙亢桓氏自己会不清楚,非得要来跟他讨教?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桓睢礼貌地笑了笑,脸色不变,从善如流地换了另一个说法。 “那孟彰郎君可否给予我龙亢桓氏一份助力,让我龙亢桓氏重蒙君宠?” 孟彰收了面上笑意。 “这是贵族与他的事,与我有甚相干?”孟彰又道,“贵族应该知道,我并不插手这一类事务。” 桓睢面上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收敛,每过去一呼吸时间,每消失一点笑意,这鸿雁亭中的氛围便沉重一分、压迫一分。 到得最后,当笑容彻底消失在桓睢面上时候,这鸿雁亭也已经化作了戾气、兵戈气纵横割据的血腥战场了。 “……真的不能吗?” 孟彰周身气机平缓,守住自家的三尺地界,只任由那些战场凶气来回剜刮。 “安阳孟氏不日将分宗,请帖已经送到了贵族族长手中,若是贵族族长届时空闲,不妨来坐一坐,也做个见证?” 桓睢沉默了。 他听得明白孟彰这一番话语里的意思。 ——如果孟彰愿意插手这一类事情,安阳孟氏何至于选择分宗。他们正该合力,一气聚拢在孟彰的旗帜下向着更强大、更雄厚的名门望族前进才是。 那些纵横肆虐的凶兵、戾气平复下去,阴凉的空气回到了这一片地界。 “如果只是你跟我们交好呢?”桓睢像是又退了一步,“也不成吗?” 孟彰叹一声,掀起眼皮子看了桓睢一眼。 桓睢的目光避让开去。 孟彰拂了拂衣袖,从座中站起,离开鸿雁亭往童子学学舍去。 “阁下没有诚意,便这样吧。” 桓睢靠坐在亭子里,看着孟彰的身影远去。半饷,他举起那剩余的半盏茶,一气饮尽了。 孟彰离开鸿雁亭时候,各处仍有目光追随过来,一直到孟彰走入童子学学舍里,那些目光才少去大半。 但这样的清净到底没能持续太久,尤其是当孟彰走入童子学学舍中、在自己的座席处坐下时候,那些堆满各色情绪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除去换了些人,没什么不同。 不,说来也是有不同的。 孟彰才刚在座席处坐下没多久,童子学学舍里早已经在自己座席处安坐的各位生员忽然转过身,在王氏、谢氏、庾氏、桓氏四家小郎君小女郎的带领下,齐齐站定与孟彰拱手作礼。 “我等日前冷慢了孟彰郎君,今日与孟彰郎君赔罪道歉,请孟彰郎君原谅则个。” 孟彰站起身,拱手回礼。 “既然诸位同窗诚心认错,那彰便承下了。” 那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听得,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承下好,承下好啊。就怕这孟彰不承下,将他们晾在这里…… 但很快,他们那才刚放松的心神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这事方才桓睢郎君在外头也已经跟我提过,”孟彰说,“他代表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和龙亢桓氏四家,应允我,今后童子学学舍里,再不允许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他应允了我,四家应允了我,料想诸位同窗以及往后的诸位后辈,应该会谨记承诺,不会再使类似的事情发生才对。” 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面面相觑半饷,视线重新回到了孟彰近前的那四位。 王氏的小郎君瞥了一眼立在侧旁的桓氏小郎君一眼,拉着嘴皮扬起一点弧度,将那勉强和僵滞仔细收拾好。 “当然。必不会再有了。” 孟彰听得这话,满意地笑了笑。 “如此,便再好不过。时辰也不早了,想来东厢房那边的先生该过来了,诸位同窗快快回座吧,莫要叫先生为难。” 这些个小郎君、小女郎们虚言两句,这才各自转回身去坐好。 才刚背对孟彰,那一张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当下就垮了。 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表情是能看的。 也是,应下了孟彰这番要求,就代表着日后,不,是每一轮童子学学舍进新的生员,这些新生员家中的长辈就得教导他们这一条规矩。 而要教导规矩,要说服他们那些后辈知晓遵守这条规矩,就少不得提起来由,提起今日这一场旧事。 到得那个时候,他们这里的人,全都是被拎出来教导后来者的前事之师。 他们脸面丢得干干净净不说,还要丢到一辈又一辈的后来者面前,他们…… 原本在阳世早夭就已经够丢脸的了,谁成想到了阴世,居然还要成为后来者的反面教例? 他们还活什么?! 童子学学舍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生无可恋,孟彰倒是甚是高兴,连童子学学舍里来授讲的先生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孟彰一眼又一眼。 俱都觉得新奇。 他们还真少见孟彰小郎君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但孟彰全不管,他就是高兴,挺高兴的。
第491章 有了童子学这一群前车之鉴,后头阴世、阳世里类似的事情当能减少许多。 孟彰不指望能完全杜绝这类事情发生,但能少一回就是值得高兴的好事,不是吗? 当然是好事! 当日前来负责讲学的曾涛先生从外间走进来,面上眼底也尽都是笑意。 他团团看了一圈学舍里的小郎君、小女郎,见他们久久没有回神也不生气,笑着拿手中的戒尺去敲上首的案桌。 “该开始讲学了,你们还不坐好?” 一众小郎君、小女郎这才勉强收拾了表情,转身回去坐好。 见得学舍里一众生员坐得笔直,曾涛先生满意点头,也不计较他们此刻心思到底在不在,直接就开始讲课。 “上一回我们说到曾子,今日我们就来说说曾子的那些弟子。要知道,诸子百家各脉学说中的核心思想与理论提出者、总结者固然重要,可将这些学说和思想传承下去的后继者亦是一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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