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蕴便垂了眼,失望又委屈。 “这药汤虽然只是安神汤,但里头种种药材的君臣佐使都是我仔细推敲过的,其中使用的药材我也自己亲自仔细挑选过,好不容易才熬煮出这么一碗来,如今竟然是白费了心力吗?我可真是……” 孟彰默默伸手将面前这碗墨黑的药汤给挪了挪,然后将它端起拿到面前来用力吸食。 药汤的温度快速跌落,不多时竟冷得触手生寒。 孟彰将手中完全失却了热气的汤药放下,脸色绷得死紧死紧。 像是下一刻就要直接吐出来一样…… 孟蕴也很是心疼,当下就给孟彰端来一盏甘醴。 “你现在都已经不需要服食那么多汤药了,竟然还没能缓过来吗?” 孟彰再说话时候声音都是哑着的:“这就不是能习惯得了的事情。” 孟蕴盯着孟彰看了一阵,见孟彰周身气机都干净清冽了些,不由得道:“但你不得不承认,它管用啊。” 孟彰不想跟孟蕴说话。 他只闷头啜食着手中甘醴。 孟蕴心下又是叹了一声,说:“你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过来我这边以前就先去多钻研几遍各位先贤的经典就是了。” 孟彰现在不是生人,是阴灵,纵使他身上有什么问题,多通读钻研各位炎黄先贤的经典也能处理,不一定非得过来她这边喝她一碗药汤。 孟彰抬起眼睑看了看她:“……你不是已经推算出一剂完整的药方来了?”我若不过来,你待要怎么验证药效? 尽管后半句话孟彰没有直接说道出来,但孟蕴却已经很明白了。 “……总会有阴灵来试的,不一定得是你。”孟蕴说。 孟彰没看她。 孟蕴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另外说起其他。 她说的倒不是什么紧要事情,很是琐碎平淡,琐碎得根本不像是久别重逢的姐弟两人。 “……我昨日里上山时候得了一节乌笋。却不是我自己寻到的,是竹林中两只竹鼠引着我去的。” “你也知道乌笋难得,既然是仰赖它们我才拿到手的,当然就得多谢人家。我正愁着呢,它们就请了我去它们的巢穴那边。” “你倒我在竹鼠巢穴里见到了什么?一只走火入魔的竹鼠精!” “他们其实就是来找我求助来的。而那乌笋,正是他们给我的诊费呢!” “说来非但是我,大兄和二兄这些年行走天下各处,也很是碰到了一些精魅妖怪。说来你也是这两日才出关的,早先时候一直都在天下各处行走游历?” “那你见过大兄和二兄了,听说过他们两个的那些事儿了吗?” 孟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体,听见孟蕴这话,他便问:“阿姐你说的是大兄夜宿野庙中却遇到神女招婿的事情?还是二兄捉妖降魔却被迷了心智误以为自己是个女郎的事?” 孟蕴目光都亮了:“你果真知道!!” “快快快,将你见到的那些都映照出来,也叫我看看大兄和二兄他们当时的模样。” 孟彰不应:“阿姐,我没看见。” 孟蕴如何能够相信?但不论她如何催促利诱,孟彰就是不答应,一口咬定了自己没看见。 孟蕴最后都无奈了:“你这又是为何啊?”
第476章 孟彰就冲她笑,也只冲她笑。 为何?当然是因为不能说。 说实话,孟彰这十余年里真的看了很多很多。 不止是孟蕴方才提起的孟昭、孟显那两回事,还有更多他们两人的糗事儿,甚至更多人更多人的糗事儿他也都知道,但他不能说。 这个口子是不能开的。 孟蕴定睛看他一阵,也只能叹着气妥协:“好吧好吧,不说便不说。” 孟彰亲自给孟蕴杯盏里添了水。 孟蕴端起杯盏饮去少半,这件事情便揭过去了,连两人间的气氛都没影响多少。仍是孟蕴声音轻快地跟孟彰说起这些年来的琐事,孟彰也很耐心地听着,偶尔应答两声。 “阿姐。” 但在天色将明,孟彰要归去以前,他还是正色低低唤了孟蕴一声。 孟蕴抬眼看了过去。 孟彰也很有些犹犹豫豫:“那位吴郡来的顾十五郎……” 孟蕴初初还不太明白孟彰的踌躇呢,到这个时候就全都了然了。 她不自觉避开孟彰的视线:“他是来这里寻一味奇药的,找了大半年都没找着,我就是想着帮帮他……” “没其他什么事儿,阿父和阿母也是知道的。” 孟彰掩去眼底的异色,心里去很有数了。他张张嘴,原是想说些什么,但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谁知道这个顾十五郎会不会就是孟蕴成为“孟婆”这条道路上的关键人物呢? 他眼下是说什么都可以,问题是万一。万一影响到了孟蕴的道途,他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孟彰不免就多了几分心事。 孟蕴瞧得清楚,当下就冲孟彰摇头:“你啊,年纪轻轻想这样多,就不怕空耗了心神?” “怕也是怕的。”孟彰很诚实地说,“但我修的是梦道,正要发散思绪呢。若不多想,怕是问题会更多。” 孟蕴越发的无奈:“你啊……” 于是孟彰临走之前又被她塞了好几张汤方。 “这个你带回去,叫近身的人时常熬煮了来喝,别有意无意总糊弄过去。” 孟彰很不想要,但推不过去。他隐去叹息跟孟蕴提议:“阿姐,你得了空,不妨多研究研究药膳吧。药补不如食补啊。” 孟蕴瞥他一眼:“我倒是无妨,怕就怕你到时候连膳食都一并厌弃了。” 孟彰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必定不会。” 孟蕴多看了他两眼,总算是信了。 “那行,我回头琢磨琢磨……” 孟彰当下就笑了。 孟蕴看着孟彰连连摇头。 待送走孟彰以后,孟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索性不回屋去睡了,直接收拾收拾起身去了正院。 正院那边,孟珏和谢娘子早就坐着一起说话了。 见得她来,谢娘子当即冲她招手:“快过来坐。” 孟蕴坐了过去。 谢娘子便问:“昨夜里阿彰回来了?” 孟蕴点头:“回来了,我瞧着他还好,就是神思间还很有几分晦涩,我给他煮过药汤喝过,又叫他带了几张汤方回去,只要他好生喝着,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谢娘子还是很有几分担忧:“阿彰很不喜欢喝药。” 孟蕴却是摇头:“阿弟再不喜欢也是会喝的,他并不讳疾忌医。何况,阿父还叫他多读书呢……” 孟珏在旁边听到,就说:“他见的阴私太多,自己想得又多,多读书,尤其是多读诸子先贤的各家经典,对他很有好处。” 孟蕴连连点头,也很是佩服:“阿父说得很是,而且这法子也不错。起码是要比我那些药汤更叫阿彰容易接受的。” 孟珏就笑:“那你就多学着些。” “这天底下的病症,”孟珏又说,“对症的才是治病良方。并不一定要拘泥于百草……” 孟蕴一听,当下也有些愣怔。 她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我记下了。” 孟珏和谢娘子对视一眼,眼底都很有些笑意。 孟蕴没看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说道:“看到的太多,知道得太多,又不能跟别人说,不好跟别人说,统都只能积压在自个儿的心头,长久下去怕是会成了心病……” 孟彰现在魂体中肉眼可见的晦涩,就是一种症状。虽然还是浅显轻薄,但长年累月这样积攒下去,对孟彰的影响怕也不少。 更甚至,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成为阿彰的心魔、碍障了。 “该想办法叫他发散疏解了才好。” “又或者,叫他忘了那许多事,也是一种解决的法子……” 孟蕴这么说着,自己就陷入了思绪之中,连跟孟珏和谢娘子说话都很有些心不在焉。 幸好孟珏和谢娘子也不点破,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闲聊,更是早早就将孟蕴放了去,不强留她。 孟蕴跟孟珏和谢娘子告辞,起身出了正院,一路往她自己的院子去。 看那脚步,更是很有些迫不及待。 孟珏和谢娘子留在身后,含笑看着孟蕴远去的背影。 “阿蕴这边总算是又有新一步的进展了……” “既然这样,”谢娘子说,“那顾十五郎那里,还需要再推一把吗?” 孟珏有些举棋不定,便问谢娘子:“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个问题谢娘子显然已经想过很多回了,眼下孟珏问起,她便直接说,“我是觉得不必要。” “你果然是这样想的。”孟珏叹一声,却是说,“但情劫这事,今日不渡,明日也总要渡的。现在,可不是我们当年了……” 谢娘子却不太担心这个。 “真要说的话,因七情六欲而起的劫数哪一个不能算是情劫,非得就要有这样一个郎君掺和进去?!” 孟珏没有说话,平和地看着她。 是谢娘子自己改的口:“……非得就要有这样一个人掺和进去?” “我不觉得是一定要有,”孟珏说,“但现在看情况,那顾十五郎显然很可能会是。” 谢娘子抿了抿唇。 孟珏就问:“你想要阻拦?” 孟彰早先时候的为难也出现在了谢娘子的身上。 她斟酌犹豫很久,才无奈道:“且行且看吧。不着急。” 孟珏看了看她,便也点头:“那便先看着。” 谢娘子说:“回头我会吩咐下去,族中郡城里,你也叫人多看着些。别叫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小儿女的心思,其实是很容易受外界影响的。尤其是某些关键时候,旁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给催化了。 “好。”孟珏什么都没说,直接就给应下了。 他们这边厢的干净利索,倒是叫才刚回到阴世帝都洛阳里没多久的孟彰吃了一惊。 但他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的究竟。 “也好,毕竟这些事情,本来也只看阿姐自己的心意。” 孟蕴要是起了这样的心思,谁来大概都挡不住,可要是孟蕴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随便插手恐怕才是坏了事情。 “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论是大兄还是二兄,都是一样的处置了。左右……” “我只是个弟弟。” “哪有弟弟管兄姐这些事情的。” “上面还有阿父和阿母看着呢。” 孟彰拿定主意,算是彻底放下一桩心事了。趁着这会儿心情正好,孟彰便开始处理些那些堆积了十余年的杂事。 这十余年来,他一直在看。该看的不该看的,跟他有关的与他不相干的,他都看了听了,多少也很是学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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