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皇后声音更是幽怨:“但是阿慎他还是想要跟那孟彰交好啊。阿慎他心思不改,我能有什么办法?” 晋武帝司马檐的脸色又一次冷淡下来。 杨皇后也不说话了,只陪着晋武帝司马檐在大榻上安坐。 “那孟彰小儿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叫阿慎这样惦记着?” 不知过了多久,晋武帝司马檐慢慢问出声来。这一时半会儿的,竟是连方才还在讨论着的、关于孟彰那小儿对他们司马氏一族的疏淡、不恭顺都给忽略过去了。 杨皇后也很愁这个:“其实若只是阿慎觉得孟彰小儿高才,总惦记着收拢他倒是还好,但我这阵子看着,却又觉出了几分别的意味。” “别的意味?”晋武帝司马檐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看杨皇后,“什么意味?” 杨皇后沉吟一阵,终于挑选出了比较合适的用词:“畏惧。” 看着晋武帝司马檐陡然皱眉,杨皇后却还是重复着说出她自己心里的判断。 “我总觉得,阿慎对那孟彰小儿似乎很有些畏惧。就是那种……”杨皇后尽力将话语说得更明白、更准确一些,“好奇地远远观望着,想要靠近又担心会招惹到什么的那种感觉。” 杨皇后的目光不知怎么地看见了摆在宫殿角落处的几柱宫灯。 “就像对火焰一样……” “对!阿慎对那孟彰小儿的态度,就像是寻常人对待火焰一样的感觉。” “像寻常人对待火焰……” 晋武帝司马檐的视线追着杨皇后目光落点而去,也看见了那几柱宫灯。 宫灯有薄薄的铜叶遮挡,晋武帝司马檐只感觉到了宫灯的光亮,却没有看见那熏人眼的火烟。 定定看了一阵后,晋武帝司马檐再想起杨皇后的说辞,竟然意外地没有生出什么火气。 杨皇后转眼看他,片刻笑了起来:“果真,陛下你也是有感觉到的……” 杨皇后是真的高兴。 不是只有她将司马慎这个嫡长子放在心上仔细、认真照看着的。贵为帝皇之尊的司马檐,也同她一样时刻留意着他们的嫡长子。 “但是,这没有道理。”晋武帝司马檐道。 杨皇后就叹了一声,偏转了目光看向东宫所在:“陛下,我一个人或许是会想错了,但陛下你也是一样的感觉,那就由不得我们了。” 晋武帝司马檐沉默少顷后,喃喃道:“那孟彰小儿,真的只是跟那些阴神有牵扯吗?甚至,他真的就只是一介未孕育完全却转生人世的阴神吗?” 单单只是跟阴神有牵扯,单单只是一介未孕育完全却转生人世的阴神,再如何也不该会让另有奇遇的嫡长子这般小心地啊…… 杨皇后摇头:“谁知道呢?” 晋武帝司马檐沉默了下来。 杨皇后就趁机道:“所以陛下,我们还是退一退吧。” “退一退?”晋武帝司马檐重复着低声说道,眼中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对,退一退。”杨皇后道,“如今局势,不,该说往后的局势怕是会越发的混乱,我们已经无法把握住这局势的风向了,就且退一退。为了我们的孩儿……” “为了我们的孩儿,要退一退?”晋武帝司马檐自语一般说着,目光也渐渐抬起,对上了杨皇后的视线。 杨皇后一瞬不瞬地迎着晋武帝司马檐的视线,柔和却也坚定。 晋武帝司马檐却是陡然摇头:“不,正是为了我们的孩儿,所以我们才更不能退!” “陛下……”杨皇后不解地唤道。 “现如今,朕是大晋阴世皇庭里的皇帝,”晋武帝司马檐豁然站起身来,大踏步往前走出几步,然后才转身来俯视着仍自坐在那里的杨皇后,“朕在这大晋阴世皇庭龙椅之上,还有百余年的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不论整个大晋阴世皇庭乃至整个阴世天地发声什么,朕都躲不开。” “阴世天地如此,阳世天地也同样躲不过。莫要忘了……” “阿钟是如今阳世天地那边厢大晋的皇帝,阿慎如今也预备着转生阳世争龙夺位!” “这般境况,你我怎么能退?!朕怎么能退i?!” 杨皇后摇着头,更尽力地去分说她自己的想法。 “陛下,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说的“退一退”,单单是指他们在面对孟彰的态度上“退一退”,更宽和一些,不是说要让晋武帝司马檐在各方混乱的局势争夺中退让。 晋武帝司马檐就在那个位置上,他们一大家子就在这些位置上,又怎么可能退? 纵是晋武帝司马檐想退,她也不可能答应的! “没什么不同!”晋武帝司马檐猛地一挥手,截断了杨皇后的话头。 “其实都一样的。”他仍自盯着杨皇后。 他盯得那样用力,以至于双眼甚至都显出了几分血色,“孟彰那小儿本人或许没有威逼我们的意思,但他出现、站在那里,就已经给予了某些有心人活动的余地。” “这一点,你我不是最明白不过的吗?梓潼。”晋武帝司马檐问道。 杨皇后又是一阵沉默了。 不错,似这样以一子撬动全场局势的手段,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都很是熟悉。因为这就是他们惯常用来平衡各处的手段。 “但孟彰小儿就在那里……”杨皇后喃喃道,“他已经在那里了,而我们又不能抹去他。” 因为做不到,因为不敢。 是的,胆大猖狂如她、如晋武帝司马檐,他们竟然不敢抹去一个才刚刚站稳脚跟的小小阴灵。 晋武帝司马檐缓缓地、缓缓地将前探出去盯紧杨皇后的身体扳正。 他站直了身体。 “是的,你说得对……”他道,“他已经在那里了,而我们不能抹去他。” 听着晋武帝司马檐的话,看着他眸底深沉的神色,杨皇后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了几分恐惧。 “……陛下,你想要做什么?” 晋武帝司马檐盯了她一阵,忽然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真切不虚的笑容来。 “朕现在固然是大晋阴世皇庭里的皇帝,但在司马氏族中有各支叔伯蠢蠢欲动,已经是盯紧了朕;在朝堂上又有各大世族掣肘,朕就算要做事也得转圜着来,并不能一言决事。阿慎和阿钟也还需要朕来帮他们谋划、周全……” 他数了这么一遍,忽然就问杨皇后:“朕处境如此,梓潼说,朕即便是有心,又能做些什么呢?” 杨皇后听着这些话,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还更凝重了。 “陛下……” 这回就轮到晋武帝司马檐来安抚杨皇后了。 “梓潼放心,朕心里明白的,朕什么都不会做。” 迎着杨皇后担心的目光,晋武帝司马檐就笑道:“纵然要做,朕也绝不是要为难他,恰恰相反,朕只会给孟彰小儿更多的好处。” 杨皇后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给那孟彰小儿更多的好处?陛下说这话,是心里已经有计较了吗?” 晋武帝司马檐笑着颌首:“梓潼你且看着就是了。” 看着晋武帝司马檐面上的笑容,杨皇后心头的忧虑却是越发的沉重了。 许久以后,她将心底长长的叹息隐去,站起身来端正一拜:“遵陛下谕令。” 晋武帝司马檐已经彻底拿定主意了,她固然可以丢下晋武帝司马檐一人,自己遵循自己的判断做事。可是这样一来,晋武帝司马檐就没有助力了,他会更艰难。 不论是为了他们这一段夫妻情分,还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她也得在旁边把控着,不能真让晋武帝司马檐失去控制,越做越错。 她得在旁边看着。 只希望,晋武帝司马檐真似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有分寸的吧…… 杨皇后压下眼底浮起的忧色,低头做恭顺模样。 晋武帝司马檐朗声长笑,一步越过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伸手将杨皇后搀扶起。 “梓潼快起,快起。”他道,“梓潼的心意朕都明白,梓潼放心,朕一定不会冲动的。” 杨皇后温婉一笑。 两位帝后复又在长榻上坐下。 这一次,晋武帝司马檐的手一直牢牢握住杨皇后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所以关于这一份卷宗的事情……”杨皇后尝试着将那早已不知被岔到什么地方去的话题又给带回来。 不等杨皇后将话说完,晋武帝司马檐就先开口了。 “朕都知道,朕不会跟那孟彰小儿计较的。” 杨皇后目光微动,看着晋武帝司马檐的视线里不免就多了些许异色。 迎着杨皇后带了几分探究意味的目光,晋武帝司马檐却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晋武帝司马檐开口道,“孟彰小儿的态度表现得如此明显,怕是他日后都不想着入朝了,那行,我也不勉强他,便放他在朝堂之外逍遥罢。” 杨皇后听着这话,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放松了些,还是该继续紧张着。 这态度,真不似往日里的晋武帝司马檐作风…… 想了想,杨皇后又试探着开口道:“毕竟孟彰现在的岁数还小。陛下也是知道的,他们这些小孩儿的想法都是一日一日的,或许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的孟彰小儿就又改变主意,想要入朝为官了呢?” 晋武帝司马檐也很是认真地沉吟了一阵。 “梓潼你说得很有道理。”他道,“那就他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我们再什么时候迎他入朝。” 迎…… 杨皇后听得心神一阵阵跳动。 晋武帝司马檐凝眸看住她,问:“怎么了吗?还有问题?” 杨皇后就笑着摇头:“倒也没有。只是陛下,你不觉得这样太礼待孟彰了么?他不过就是一个出身小望族的望族子而已……” “并没有。”晋武帝司马檐摇摇头,更教杨皇后道,“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了礼遇孟彰,那一切就该做到最好。” 杨皇后就不说话了。 “别担心。”晋武帝司马檐用手轻轻拍着杨皇后的手背,安抚她,“孟彰小儿既是背后别有隐秘,那么这一点小小的礼遇优待,他该是能够受得住才对。” 杨皇后沉默少顷,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晋武帝司马檐道:“陛下,莫不是方才那一份卷宗……” “哦,这事啊……”晋武帝司马檐作恍然大悟状,“梓潼你不提起这件事来我倒是差点要忘记它了。” 杨皇后就问:“所以陛下是想做些什么呢?” 晋武帝司马檐也不隐瞒她,很是利索地回答她道:“梓潼你不是要用那一份卷宗里的建议吗?我们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便隆重遣了属官去太学请一份卷宗回来。也不再是三五个皇庄这般小家子气了,你我两人的私人皇庄,都可以尝试着按那章程来调整着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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