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有一点可惜而已。 毕竟偶尔在某些春日宴、秋日宴等等集会时候,见别人家的小郎君扬名显才,孟蕴心下不免就存了几分羡慕。 旁人家的阿弟可以随便跑、随便跳、随便玩,能肆无忌惮地挥洒生命的活力,他们家阿彰却不能。 孟蕴知道这样的事实于她不过是感伤,于孟彰才是切切实实的遗憾与不足。 她小心地没让孟彰察觉到这种情绪的存在,很是自然地将话题往侧旁的方向小小一引。 “说是这样说,但是……” 孟彰抬眼看孟蕴,却见她叹气:“你阿姐我是真的很失望啊。” “嗯?”孟彰不明所以。 孟蕴觑了他一眼,又是摇头,随后才给出答案来。 “明明你我姐弟,在这些事情上,你竟跟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这如何不叫我失望呢?” 孟蕴的表情越发的哀怨。 孟彰顿了一顿,面上更见无奈。 “你怎么就不想……在阴世天地里主持《西山宴》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是先人!是阿祖!” “能在他们面前挥洒自己的才华,展现自己的学识,那是何等光彩得意的事情?偏偏阿彰你完全不觉得,就想要躲开去……” 阴世虽然仅仅只是阳世的映照,在很多时候、很多方面都比不上阳世,但阴世里也总有一些事情,是能压了阳世天地这边一头的。 最简单也最常见的,便是这个了。 辈分。 孟蕴成功说服了她自己,看着孟彰的眼睛里更显出了几分可惜。 孟彰稳稳坐定,却是冲孟蕴讨好地笑。 “但是阿姐,那样的事情我真的喜欢不起来……” 这一个时代里的人注重名望,追求的是名扬天下,但孟彰那经受上一世所知所见的浸润,最终烙印在骨子里的却是另一种态度。 闷声发财、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低调、苟;木秀于林和行高于人…… 孟蕴到底是没能绷住,她伸出手指去,在孟彰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你呦……” 孟彰顺着孟蕴的力道往后仰了仰,才又重新坐直了。 孟蕴摇头,叹一声,道:“才刚说了随你,我便是要反悔,也没有那么快的。” 孟彰连连点头,又道:“多谢阿姐,阿姐对我真好。” 孟蕴越发的无奈,却又招了招手,引侧旁药草上结着的药果落入白陶碟中。 白陶碟被推送到孟彰近前。 “难得你这一趟能来我这里,便多吃用些吧。”孟蕴道,“你尝尝,我近来新琢磨的法子。” “嗯?”孟彰听孟蕴话语里的意思,心下微动,果真没有多犹疑,伸手去那白陶碟上的药果,“那我尝尝。” 这一次被送到孟彰近前来的白陶碟上的药果都比较细小,最大、最长的,也堪堪不过是指节高。 说是药果,其实看着更像是药丸。 孟蕴还在一旁指点着他服用这些药果的顺序。 “你先吃褐色的那一枚,对,就是最靠近你的那一枚药果。” 孟彰伸手,将那枚褐色药果捡出来放入嘴里。 酸涩随着果皮的咬破在舌尖处迸溅开来,刺激着孟彰的味蕾。 饶是身处梦境之中,孟彰的脸皮也仍然被这股酸涩给激得一抽一抽的。 孟蕴小小地笑了一下,却还是快速指点着孟彰。 “然后是你左手侧最靠近碟子边缘的那枚朱红药果。” 孟彰任面皮抽搐,手上动作半点不慢,飞快地将孟蕴说的那枚朱红药果给送入了嘴里。 酸涩的味道被甘甜压下,孟彰的味蕾也在顷刻间安抚下来。 看着眉眼终于又舒展的孟彰,孟蕴眼底隐约的心疼才终于散去。 “如何?是不是好多了?” 孟彰看看她,面色却很郑重。 “阿姐。”他唤了一声。 孟蕴点头应:“嗯?” 孟彰道:“似这样的折腾和颠覆,后头是不是还会有?” 他目光瞟着面前的白陶碟。 孟蕴小小地心虚了一下,半饷才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呢么?” 如果不是心疼孟彰,孟蕴需要那般仔细地在药性的和合调补之外,还去花费心思琢磨这些药果味道的克制与调补? 孟蕴这样想着,又更理直气壮了些。 “……我花了很多心思的。” 孟彰能说什么呢?他直接跟孟蕴道歉:“是我让阿姐操心了。” 孟蕴的情绪低了低,她摇摇头,重又开始去指点孟彰服食那些药果。 “接下来的话,是那枚黄色的,对,就是那枚带了点斑痕的果子;再然后的是,那枚带着点梗子的……” 孟彰很是乖顺地按着顺序将药果一枚枚送入口。 初初吃的时候,孟彰最先感受到的是那些堪称刺激的滋味,但渐渐地,孟彰就感受到了不同。 在刺激的药果滋味后面,各式各样的药性以孟彰为熔炉,开始相互调和、相互补充,最终融汇成一道醇厚药气流淌过孟彰的魂体。 如暖水洗涤,又似春日笼罩。 孟彰渐渐放松下来,他闭上了眼睛。 孟蕴没有打扰孟彰消受药性,只是默默坐在侧旁,小心地观察着孟彰的状态。 到孟彰终于睁开眼睛时候,入目所见的,就是孟蕴终于放松下来的惬意。 “阿彰,你感觉如何了?”孟蕴问。 孟彰细细感受了一回,答道:“我感觉很好。” 略停一停,他若有所思问:“阿姐,你这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这些药果,不过是阿姐你的梦境产物而已,不是真正的阴世灵药……” 孟彰是真的被孟蕴今日的这操作镇住了。 明明是梦境之物,孟彰却领受到了真正的好处,这跟孟蕴以假换真有什么不同? 孟蕴得意地笑了一下,却更端正了姿态,矜持问孟彰:“你以为呢?” 孟彰拧眉再次回想了一番方才的感觉,隐隐把握住了点什么。 他先是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白陶碟,然后又转眼,往侧旁仍旧垂挂在药株上的药果半饷,道:“这些药果的本质,与其说是药性,但其实更应该是情绪?” 不等孟蕴回答,孟彰就先自己摇头了。 “不,不对,单单只是情绪,还不能有如此效用。”孟彰再猜测,道,“所以,药果中锁着的药性,其实是被某种情绪所浸润的精气、元气。” 孟彰一个阴灵,尽管往日里修行的时候,少有服食,不,是完全没有服食其他生人的精气、元气,但属于生人的精气、元气仍旧是他所能吞服的资粮。 孟蕴这一次通过药果供给孟彰的,根本就是她自己的精气和元气。 一个修行人的精气、元气,对于孟彰这样的阴灵来说,更是难得美味的资粮。 但若这些药果中单纯只有孟蕴的精气、元气,药果不会能瞒得过孟彰去。 孟彰也不可能会服食这样的药果。 所以在这些属于孟蕴的精气、元气之外,还必定有作为封存与调和媒介的东西存在。 而这些东西,也很明显,都是孟蕴的情绪。 也正是因为有孟蕴的这些情绪在侧旁遮掩,孟彰才会以为这些药果其实不过只是孟蕴这一方梦境世界的精华,而不是孟蕴这个亲姐的精气、元气。 孟彰定定看住孟蕴,面上神色沉沉。 孟蕴免不了一瞬心虚。 “阿彰,你听我说……” 孟彰神色不动,只答道:“那阿姐你说,我且听着。” 孟蕴轻咳一声,跟孟彰解释:“我这些药果的主材,与其说是精气、元气,倒不如说是精气、元气与我情绪的混合之物。” “你也该知晓,我如今虽然在尽力摸索药修之道,但我药修之道的根基还没有真正立下,我还是一个追随阿娘修行的小巫祭。” “这些药果的本质,你最初时候认不出来,除了你对我的信任以外,其实也因为这些精气、元气都是被我用祭礼的手法调和过的。” “它们在贴合香火的本质。” 孟彰仍是皱着眉头:“阿姐,我或许可以克制,那些贪图捷径的人却未必……” “真要让这样的法门传了出去,到时候怕会成为天地间一大祸患,阿姐,你也知道,这不是不可能,甚至还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孟蕴也是无言。 她何尝不知道呢?但是…… “阿彰,只要有人想要走捷径,似这样的法子就总会出现的。不是这个,也会是那个,计较不来的。” 孟彰也是无言。 “我是担心你,阿姐……”
第193章 莫看这些药果生长在孟蕴的梦境世界里,随她念动生发,随她心意孕化药性,看似简单随意,不必太花费人力物力。 起码跟那些生长在阳世、阴世两方天地里的种种药植药株比起来要省时省力得多。 这些其实倒也还罢了,不过是些许修行的资粮罢了。即便这些资粮不是那么易得,也尚且还算有些价值,但在家大业大的各家世族望族那里,也着实不如何贵重。 真正关键的,是孟蕴在这中间所展现出来的绝佳能力与那堪称天马行空的巧思。 这些该用“天赋”才能真正准确描述的资质,才是最让人心动也最让人垂涎的东西。 而孟蕴呢? 有着那样绝顶天赋的孟蕴,不过是安阳孟氏的一个小娘子罢了。 小娘子…… 倒不是说作为小娘子的孟蕴会因为这一重关系,而在安阳孟氏族中乃至其他各处,跟同样有着惊艳天赋的孟彰被划分出了待遇的差别。 那不会。 孟彰是安阳孟氏的嫡支子孙,因资质远胜他人的缘故备受家族看重,得家族资源倾斜。孟蕴何尝又不是安阳孟氏的嫡支子孙,她的资质又如何不是安阳孟氏族中乃至安阳郡、大晋国朝里都是有数的? 孟彰在安阳孟氏族中领受的待遇,孟蕴也同样会有。 而且由于他们俩姐弟一个是生人、一个是阴灵,正好分别处在阴阳两方天地里,他们都不必担心两人会在修行资粮的分配上出现矛盾。 孟彰担心的是另一种算计。 相比起更为理性、也多有野心的男子来,女郎们更多了几分感性和柔软。只要没有将她们逼得太过,她们更多都宁愿守着亲人、友人,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女郎的这些感性,收在《诗经》里有一个名字,叫《氓》。 女郎,尤其是年青风华的女郎们,对良人都存着一份别样的憧憬。 孟彰知道他阿姐不至于会沉溺在男女情爱里,但他总也免不了担心。 他不能跟孟蕴说得太明白,此刻在孟蕴面前,他也只能简单重复——“阿姐,我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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