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孟彰抬手,叩响门扉。 没有惊扰仆婢,这敲门声只传入内室,单独落在孟蕴的耳朵里。 孟蕴心神被这敲门声从手中《药典》里拉出,初初有些不悦,下一刻反应过来当即便舒展了眉眼,显出一个甚为惊喜的笑容来。 “门外是谁个?”孟蕴问,目光也看住了那隐在暗沉夜幕里的门扉。 孟彰也是笑了起来。 “阿姐,是我。”他先回答道,随后又问,“我可以进来吗?” 孟蕴放下手中的《药典》,急急起身,三两步从书案后头走出,伸手便拉开了房门。 “果真是阿彰你!”孟蕴面上的欢喜压根就收不住,“快进来快进来。莫要在外头站着了,外头风大……” 她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就去拉孟彰。 孟彰才刚迈过门槛,就被孟蕴动作轻柔地牵引着走入屋里。 待走入到烛火里以后,孟蕴才想起了一件事。 她低下头,很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幼弟的脸,问:“啊,对!我听二兄说过,见你时是要入梦的是不是?现在我这是在梦境里吗?还是说我现在其实还是清醒着的?” “如果我是醒着的话,那我现在要不要先去睡一觉,等衍生出了梦境世界,我们再来说话?” 孟彰抬起头看着近在侧旁的眼睛。从灯笼中辉映出来的薄薄红光将那隐藏得很好的忐忑照得分明。 他失笑摇头。 “哪里就一定要在梦境世界里?”他道,“现下这样子也是可以的。阿姐不用担心我。” 孟蕴不是很相信,又仔细盯了他一阵,见他面上眼底确实没有什么不适,方才悄然松了口气。 “那你见二兄的时候,为什么总就是在梦境里?” 孟彰将孟蕴的这问题听得清楚,默然一阵后,无奈道:“还不是二兄。” “嗯?”孟蕴带着孟彰在桌子边上坐下,问他,“怎么说?” 孟彰快速瞟了她一眼,慢吞吞回答道:“二兄太过小心,总觉得我是个孱弱的小阴灵,经受了阳世气机吹折会不舒服,便每每都惦记着给我一个梦境,让我出现在他的梦境力量。” 这就是“天气凉了,你妈妈觉得你会冷,非要你多穿两件衣服”的异变版本——你哥哥觉得你难受。 孟彰话语里的小小抱怨,孟蕴听出来了,但她却不在意。恰恰相反,比起孟彰的心意来,孟蕴更认同孟显的判断。 “那倒是。”她先是点头,然后叮嘱孟彰道,“你先在这里等一等。” 孟彰想要阻拦:“阿姐,倒不必如此……” 可这边厢他话音都还没有落地呢,那边厢孟蕴已经将案头上的书典给清理到一旁去,自己往案桌上一趴,径自睡了过去。 她呼吸很快变得绵长。 同时,在她的位置上,还隐隐有一点牵系投向孟彰。 她在邀请他入梦。 孟彰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带着那盏红灯笼走入了孟蕴的梦境世界里。 跟孟显用来招待孟彰的、那个总是孟府宅邸小花园的梦境世界不同,孟蕴这一个梦境世界更像是一处药圃。 砖石堆砌,将这一片地界给整个圈了出来。在砖石内围,一株株药草扎根,轻曼生长。 这其实不算什么,但真正叫孟彰侧目的,却是另一样妙思。 在孟蕴这一方梦境世界里,堆砌圈划着药圃地界的那些砖石,其实是撑天巨柱;那些生活在药圃中的药草,也都是巨大的、足以遮蔽天日的巨木。 比起这些巨异化的砖石、药株来,孟彰、孟蕴这两个人就像是那些生活在草木之中的虫蚁。 弱小又单薄。 孟彰看了看那些巨大的药株,又看了看更远处那支撑起一整个空间来的砖石,很有些无奈。 “阿姐……”他斟酌着用词,“你果真是别有妙想啊。” 孟蕴全当自己没听出来,很是得意地跟孟彰夸耀道:“是吧,我也觉得很好呢。” 她这样说着,又引着孟彰在药株的根部空隙中行走。 “往常时候,对于这些药株来说,我们都太过强大了……这好,也不好。” 孟彰跟着孟蕴的脚步走。此刻听孟蕴这话,他不禁又抬起头来看着她。 “作为药圃主人,我打理药草时候几乎可以完全掌控它们都生存环境。不论这些药株到底是喜水还是喜干,不管它们是什么样的来历、什么样的药性,似乎我们都可以通过改变药圃的布置和装设,帮着它们构筑……” “只要这些药株能够更好、更快地长成,我们这些药圃主人似乎没什么不能帮它们做成的。” 孟蕴的声音低了低,似乎隐了些叹息。 “何其的傲慢。” 孟彰将目光从孟蕴身上挪开,再一次去细看这一处药圃。 “所以你打算在梦境里反着来?好消减那种傲慢感觉?”他问。 孟蕴先是点了点头,随后也看向那些药圃。 “我觉得这样不错。” 作为世家女郎,孟蕴很得家中疼宠。很多时候哪怕她不是真的喜欢,只是觉得有些意思多看两眼,也会有人特意帮着她将东西送过来。 这没什么不好。 先不说这都是家中长辈、阿父阿母和兄弟手足的好意,只说得到东西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会让人满足、开怀。 但这也不是很好。 不论什么东西得来得太过容易,总会给人一种随意地感觉。 孟蕴纵然屡屡告诫自己,也时常会有这样的轻娇心思生出。 她察觉以后,思来想去很久,终于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 她也有自己试过,效果还算不错。 不过往常时候,孟蕴都只是在心里这样推算演化,并没雨太多旁的动作。如今这样将此中情景在梦境世界中具现出来…… 说实话,孟蕴她这也是第一次。 是以就连孟蕴自己见了这方梦境世界的真容,也很有些吃惊。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跟幼弟说起了…… 孟蕴这样想着,只问孟彰道:“怎么样,阿弟,是不是很有意思?” 孟彰打量着这方奇异的梦境世界,又回转目光细看了孟蕴一阵。 孟蕴知道孟彰看出了什么,但她不觉得惊讶,反而还更欢喜了些。 “药株是天地生气之所钟,可以补益生气,壮大本源,如此珍贵之物,哪儿是我等这些受用之人所能够轻慢的?” 孟蕴面上很是认真,完全没有一点勉强。 孟彰思量一阵,也是点头:“阿姐,你说得很对。” 在这件事情上,哪怕是孟蕴,也绝没有孟彰的体悟深刻。 毕竟早些年里,孟彰一直缠绵病榻,靠的就是各式各样珍贵药株保存生机、维系住那一点命元的。他才是那个领受药株好处和庇护的人。 孟蕴无比欣悦。 “是吧,是吧。我觉得这样不单能调整我的心境,还能给我的修行带来不少好处呢。” 孟彰点头:“恭喜阿姐,阿姐这是又找到了修行的窍门了呢。” 停了一停,孟彰还夸赞道:“阿姐可真是厉害啊。” 孟蕴笑得眉眼俱弯,却还不忘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小聪明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呵呵……” 孟彰摇头,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见孟蕴如梦初醒半轻咳一声。 “还是来说一说正事吧。”
第190章 饶是孟彰,也不禁收敛起面上的轻快,坐直了身体。 孟蕴看住他,深吸一口气,直接问:“阿彰,你这一趟回府里来,可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她这样问,紧盯着孟彰的眼更是显出几分锐利。 “是又有什么人在打你的主意,要谋算你?” 孟彰一时沉默。 什么啊,原来在他的兄长阿姐眼里,他就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被人谋算的么? 他有那样的没用吗? 孟蕴看着孟彰面上的诧异无奈,那几分锐利当即就柔和了下来。 “你年岁小,又秉性天真……”她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孟彰叹了口气,还是选择转移话题。 “阿姐,大兄、二兄这段时日很忙吗?我才刚从二兄那屋里出来,看他好像很累……” 孟蕴看他一眼,坐正身体。 “近来族里是很有些事情,不过不打紧,他们也只是忙一点而已,没什么事情。” 孟彰眉梢一动,想到了什么,便即看住了孟蕴,追问道:“是族里生出事端来?为的什么?因为孟庙伯父那一脉?” 孟蕴一时不答,但孟彰没有放弃,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孟蕴。 到底还是孟蕴先自妥协了。 “你在阴世天地里,孟庙伯父又一直在你近前,这些事情确实也瞒不过你……” 毕竟孟庙在阴世天地里的安阳孟氏族中地位抬升这件事情,孟彰怕是比他们这些人都还要清楚。更甚至…… 孟蕴隐蔽地看了孟彰一眼。 更甚至这事情里头,或许还有他这幼弟在侧旁引导呢。 “孟庙伯父在阴世中得诸位先祖看重的消息传回到阳世里后,他的子孙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们知道庙伯父在你跟前,又自觉只凭他们这一脉不可能将颖堂兄那一脉如何,便总将大兄、二兄推出来……” 孟蕴一面跟孟彰详说此间事情变化,一面拿出两个杯盏来。 她轻敲面前的杯盏。 手指和杯盏相碰激荡起的声浪向着四下扫去,却像是那漩涡一般,将不远处那株开花药草花瓣上凝结的花露牵引下来,汇聚在杯盏中。 孟蕴看得那杯盏一眼,将它送到孟彰近前。 茶水准备好了,还差些果点…… 孟蕴这样思量着,又取了几个白陶碟摆上。 更远处生长着的几株药草开始摇曳,上面生长着的一连串药果自动脱落,在那案桌上的白陶碟摆好。 孟蕴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孟彰却是越听,那小眉头就皱得越紧。 “大兄、二兄这是受我连累了……”他低低道。 孟蕴看他一眼,不愿让这些琐事胶缠孟彰心情,便自己端起杯盏来饮了一口药露。 她还不忘招呼孟彰。 “莫再干坐着来,你难得来我这梦境里走一趟,也来好好尝尝这药露。” “平日里,这些药露可不是随意就能够尝试的。” 孟彰回神,见得面前的药露、药果,不免就露出几分避之不及的惶恐来。 “阿姐,就不能换一个吗?” 药露、药果说起来很有几分雅致,但光它们的来历,不,光光是它们名号上的那个“药”字音,就足够让孟彰退避了。 孟蕴好笑看着孟彰,却在孟彰期盼的目光中摇头。 她残忍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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