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薄薄的一份契纸看似平常,但实则却牵引着一处田庄。 孟彰先前能以这些契纸为引,相召各处田庄、农庄、店铺、商铺的管事,现在自然也能够让自己的目光直接落在这些家资产业上。 最初落入阴世天地、接收这些家资的时候,当时尚在安阳郡里的孟彰,不就已经查看过一回了么? 不过这一回,孟彰其实不只是想要看一看记录在他名下的种种产业究竟近况如何,他更想要看一看临近的黎庶。 所以在简单瞥过那处田庄以后,孟彰的注意力就落在了田庄外头的那些村落里。 他来得很巧也不是太巧。 该告知各位村人、该这些村人商讨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孟彰过来时候,看见的就是从村长院子里走出,三三俩俩散去的村人们。 这些村人一面往外走,一面还低声讨论着。语气也罢,脸色也罢,更多的竟然是茫然和不解。 孟彰耐心地听了一阵。 “……这是真的?村子里,真的要挖渠?我没有听错?” “应当是真的吧?我刚才也在,村长说得真真的,就是要挖渠,说是将河水从那大河里引出来……” “如果真能挖渠,不必我们自己去挑水,确实是能省去不少事情,可问题是,真的能吗?” “……就是啊,真的能吗?” “嘿,我说,你们刚才到底是没在听,还是没听明白,挖渠不是我们村长的主意,是旁边那孟家庄传出来的。据说,是他们郎主想的办法。” “孟家庄的郎主……那个小郎君怎么忽然就想到这个了?早先时候他也只是让我们低价从庄子里买来宝符而已……” “是因为善心吧。孟家庄的那位小郎君,对我们可真是很好很好的了……” “这倒是。” “那就挖呗,反正就是花些力气罢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何况,这又是为的我们自己……” “这倒是。快些走吧,我们快去取了锄头、铲子来,直接就能开挖了。” “对了,刚才村长好像是说,要将人手分一分,不至于忙乱的吧?你们刚才听清楚自己的搭档都有谁,又都各自划分到什么地段去了么?” “当然听清了啊。怎么,难道刚才你没听清,现在又都乱了?” “哪儿能呢?我也不过就是白问你们一句而已,你们要是有谁不记得的,也可问我,我都给你们记着呢!” “呵。你当记着这事儿的就只有你吗?快些走吧,待回过头去,慢了迟了,其他搭档都已经动手我们才来可就不好看了。” “对对对,快走快走……” “刘大石,刘大石,你领着你家阿牛和阿驴在这队,对,就是你三叔那一队。到正式开始做工时候,你们这一队就负责拿着镰刀将道路上的杂草给清出来。” “什么?!你问树?树不用你们负责,你们这一队只负责杂草就行。树木之类的,另有人来清理。” “对对对,大石你不用担心,你们这一队只管清了那些杂草就成。树木什么的,有我们呢。哈哈哈……” 孟彰的心神隐在高空处,俯瞰着这些村人们,终于很有几分满意。 这些村人们或许都还有些忙乱,但对于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都还算是明白。经历最初一段时间的茫然与混乱之后,这些埋头苦干的村人们很快就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他们干得热火朝天,渐渐深沉厚重的夜色,似乎也都压不住从这些魂灵身上迸发出来的火光。 孟彰看着这些被汗水浸透的、带着笑意与希冀的黝黑粗糙面容,满意渐渐变换成沉默。 他无声地看着,见证着,也将这些身影引入他的梦道法域里。 孟彰的心神在这边厢停留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工夫。 待到他心神回转的时候,那些村人们已经配合着,开始在田庄管事的引导下,真正按着规划动工了。 孟彰再看得这边厢一眼,收回了心神。 这一片地界的上方虚空,并不曾因为孟彰心神意志的来去而激荡起几分变化。 但是,下方土地上忙活得不亦乐乎的人群之中,却又有那么几个人,无声无息地往孟彰心神意志曾经徘徊过的位置看了几眼。 玉润院书房中才刚要将契纸放下的孟彰手指一顿,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张契纸上。 他眉头蹙了起来。 “总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拧眉想了一阵后,孟彰摇摇头,决定将这件事情放下。 我也没觉出有什么危险,哪里需要斤斤计较、事事寻摸分明? 反正……大抵也就是有什么人,隐在那些村人里而已。 孟彰家资丰厚,哪怕商铺、店铺这一类跟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关系,他需要巡览过的仅仅只有记在他名下的那些田庄、农庄附近村落,数量也仍旧很是不少。 真要一个个地查看过去,每一个也都得花费上半个时辰的工夫来观察的话,那所耗费去的时间就更多了。 故此,剩余的那些田庄、农庄附近村落,孟彰也只是匆匆浏览过,并没有过多停留。 如此地紧赶慢赶,孟彰终于敢在亥时之前,将这些田庄、农庄都简单地查看过一回了。 只不过这般的赶工,到底是在他身上留了些痕迹。尽管不太明显,但仍旧瞒不过心思慧敏之人。 谢远自然也瞒不过去。 更甚至,几乎是打个照面的工夫,谢远就看出来了。 “你近来很忙吗?” 谢远一面给孟彰奉茶,一面自责道:“我这边其实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你要是有事,只消知会我一声便可,不必这么紧着赶过来的。” 孟彰笑着接过茶水,却是摇头道:“其实不是太忙,只不过是不太放心,多看了一阵而已。” 呷饮了一口茶水,孟彰又道:“何况,这些事情我也想要跟你说一说。” 谢远坐得端正,看住孟彰道:“你说。” 孟彰笑得一笑,先将谢葛这些商铺、店铺管事给他整理的文书在梦境世界中具现出来,推送到谢远近前。 “你且先看一看这个吧。” 谢远先前就已经听孟彰说起过这个更改的方案,这会儿也不多做犹豫,直接就将文书给接了过来,拿在手上仔细翻看。 孟彰就坐在草亭里,边呷饮着茶水,边吃食着谢远准备的果点,边观察着谢远的这一方梦境世界。 他们所在的草亭立在湖上,草亭之外是蜿蜒曲折的廊道,更远处是长着一株老树的湖中小岛。小岛往前去,又是一片明灿澄净的湖。 湖外有山,山上有塔。更有林鸟扑扇着翅膀飞过长空。 这一方梦境世界之开阔明朗,着实是让人欣喜。 孟彰看着看着,面上便也就显出了几分惬意。 谢远看完手中的文书,正斟酌揣摩着,不经意抬眼,就将孟彰此时的好心情收入了眼底。 他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来,事情确实很好啊。” 若不然,孟彰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赏玩他这方梦境世界? 孟彰将目光从更远处收了回来。 它转过谢远手上拿着的文书后,停在了谢远的面上。 “看完了?”孟彰问。 谢远点头,回答道:“看完了。” “如何?”孟彰又问。但任谁都听得出来,此时的他并不如何紧张。 谢远叹了一声,道:“果然如我早前听到你说起它来时候所想的那样,敲定它的人是大才,我不及他。” 孟彰面上笑意更甚。 谢远抬头看定他,问:“怎么了吗?很好笑?” 孟彰深为赞同地点头。 “确实是很好笑啊。”他道,“你擅长的本来就不是这商贾一道。在这一类事情上,胜于你甚至是远胜于你的人有很多吧。” “你这样说话,真是在夸赞葛先生吗?” 谢远自己想了想,也露出了笑容来。 “你说得不错。”他想了想,换了一个说辞,“在我平生所见的商贾大家,这位也算是很出彩的了。” 孟彰方才点了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 谢远纵是陈留谢氏的旁支子弟,也仍旧是帝都洛阳里顶尖世族的郎君,眼光尤为告绝。谢葛能得他这一句话,已然是很难得的了。 “那这件事情,便就如此定下来了?”孟彰问。 谢远点头:“嗯,可以定下来了。” 孟彰想了想,问谢远道:“你早前预备着的那些符箓,可有想过要怎么安排吗?” 最初他们决定要接过这件事情时候,首先想到的可是尽可能地提升行雨符、兴云符这一类符箓的产量的。 为此,谢远还各处奔走联络,就为了能储备更多的行雨符、兴云符符箓。 而现在,这些符箓直接转变成了商贾买卖之事…… 孟彰这边厢无甚紧要。 毕竟不论是在自己的田庄、农庄这一些家资里鼓励符师、培养符师,还是尽量从其他店铺、商铺采购这一类符箓,可都是在孟彰自己的家底里折腾。 盈利亏损也罢,都未曾涉及到旁人。 但谢远不同。 谢远为了能够尽量储备兴云符、行雨符这一类符箓,早前奔走各处,可是将他多年相交的友人都给牵头引了进来的。 谢远的友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琴师、文画玩家、金石大家…… 总是脱不了这些圈子里去的。 而这些圈子里的人,哪怕是心存良善,也总还擎着身段,讲一个清名廉正。 似商贾买卖那等污浊之事,在这些大家眼里,更是折损他们清名清望的事情。 早先时候谢远能够说服他们,是因为当时他们根本没有将它当买卖来看,只是为着黎庶百姓的缘故,帮助稳固市场。 但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原本还能说是稳定市场、不叫这一类符箓的价格攀升到黎庶百姓无法接受的地步,是造福百姓的好事,现在情况一变,性质也就跟着变化了。 事情传出去…… 谢远会很难办的。 谢远失笑摇头。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孟彰无言看他,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问题。 ……难道不该担心这个吗? “当然不用担心。”谢远道,“能与我一直亲善交好的,不会在意这些个,他们更看重的是结果;与我只是面子情,不过是想要从这件事情里讨来些什么的……” 他目光垂落,转过那一份写着方案的文书。 “这个安排不是就正好将他们想要的东西送到他们面前来了吗?” 想要让兴云符、行雨符这一类符箓的售卖价格始终平稳,能让绝大多数的黎庶百姓承担得起这个结果的,在贯彻孟彰意志的这一场方案之后,应该不会再出现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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