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庙始终记得,他跟着孟彰从安阳郡里来到洛阳这座帝都,本就是为了帮着孟彰料理府中杂事,要让他安心修行学习的。 早先那一段时日,与其说是孟庙在帮着照看孟彰,倒还不如说是孟彰在引领着孟庙。 孟庙自己倒是能一直纠结着,也能这样纠结下去,但是他真的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 孟彰又是笑:“庙伯父这是都想明白了?” 孟庙叹了一口气:“都想明白了。” 孟彰细看他一阵,道:“看来,我是要在阿祖面前多为罗先生美言几分了。” “嗯?”孟庙先是发出一个单音,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你都想到了?” 孟彰反问:“这个很难想到吗?” 孟庙自个儿思量一阵,也是失笑。 “确实不难想到。” 孟庙寻常时候都待在这座孟府里坐镇,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不会轻易离开孟府。似今日就是这样。 今日晨早时候孟彰出发去往太学,孟庙仍然在踌躇拧巴,没道理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就让孟庙自己无比利索地改变了态度的吧? 遍数孟彰离开后的孟府里,能做成这件事、取得如此效果的,不就只有一个同样留守的罗先生了? 孟庙看了看孟彰,忽然一整脸色,站起身来对他一礼。 孟彰直接避让过去,不受。 “庙伯父这是?” 孟庙很是严肃:“我要谢你。” 孟彰看定孟庙。 “多谢你这一段时日以来的体谅。”孟庙正色道,“今后不会了。” 孟彰凝望着他,须臾后还是笑开。 “那我就静等着看庙伯父你的手段了。” 孟庙站直身体:“该能入你眼的,就是……” 在这个档口,他竟然还又显出了几分气弱。 “就是,可能需要多一些时间。” 孟彰不在意:“不打紧。” 孟庙整个人放松下来。 孟丁听着孟庙、孟彰这场对话,默然抬眼,目光飞快在孟彰身上转过一圈,然后才重又垂落下去。 不得不说,小郎君对手底下的人要求或许会很高,但他能给予人时间、空间乃至是机会,让人能向着他想要的方向成长。而不是,一次不成,百次不用…… 确定过孟庙的状态后,孟彰又更轻轻松手,将孟府里更多的事情给交付了出去,自己只作总览。 当然,放下这孟府里更多的杂事,不代表他就不曾留心孟府里各人的动静。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这座孟府里的人口不多,因为这孟府里的人孟彰都比较熟悉,所以孟府里的这些人,才更适合成为孟彰的观察对象,帮助他“感同身受”,借他们的种种情绪及念头,去梳理那方最为庞大、也最为混浊的梦道法域。 一夜时间流转,孟彰重又收拾了手边的东西,坐上马车离开孟府。 只两样,和往常时候不大相同。 一个,孟彰今日出府的时间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再一个,孟彰乘坐的那辆马车,并不是直接向着太学的方向去的,它转了个弯,走上另一条道路。 送走孟彰的孟庙看着马车拐入其他的方向,也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只看昨日里孟彰亲自书写的那份帖子,就该知道今日早起了的孟彰这会儿是往那里去了。 孟庙也不在门口这边厢干站着,到孟彰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时候,他便也就转身,回他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孟庙及孟府上的其他人能猜到孟彰这一趟的目的地,谢远府上却完全没有这个准备。 见得孟府的马车停在府门前,甚至亲眼见得孟彰从马车里走下来,守着谢府的门房愣了一阵,才醒过神来,慌忙小跑着往前来迎人。 “孟,孟彰小郎君?”门房声音都有些不稳,“你这是……” 孟彰对他笑了笑,又看了看门房身后打开小半扇的门户:“我是来送回帖的。” “昨日里远郎君往我府上送去拜帖,当时我不在府上,回到府里看见帖子时候,天色也已经晚了,实在不好再讨扰远郎君,便拖到了现在。” 他这么解释着,手也伸入了袖袋,从里头摸出一张帖子来递过去。 “这份回帖,烦请递送到远族兄手上。” 门房这才回过神来,他忙急忙慌伸手去接那帖子。 见孟彰转身就要回到马车上去,门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儿来的胆气,竟开口叫住了人。 “孟彰小郎君。” 孟彰停住脚步,回身看他。 门房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都忘记他自己已经丢失肉身不知多长时间了。 “……孟彰小郎君,你不进府里去坐一坐吗?” 待意识到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的时候,那门房也是恨不能狠狠地抽上自己的脸。 孟彰倒不觉得有什么紧要。 “不了。”他摇头,“我得往太学去了,还要上课呢。” 门房讷讷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自己张嘴就又是些不知所谓的话语。 孟彰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车夫等了等,才又对呆站在原地的谢远府上门房颌首,扬鞭轻喝一声。 拉车的马匹利索转道,往外奔走。 到马车走得远了,那门房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那帖子,小心捧着转身就要回去。 只不过,还没等这门房走上台阶,他就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老菘头。” 被称作老菘头的门房将帖子快速收回到袖袋里,才转过身来。 那空荡荡的位置上又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挂一符牌。 符牌上的名号低调却不低闷。 “陈留谢氏”。 老菘头只瞥得一眼,便垂落目光,遥遥对马车拱手见礼。 “仆,见过郎中大人。” 不错,这辆马车上坐的不是旁人,正是谢诚。 “免。”谢诚先开口,沉默一阵后,才又问老菘头,“刚才那是安阳孟氏的马车?” 老菘头将头更往下压了压。 “是。” “安阳孟氏的孟彰?”谢诚又问。 老菘头仍旧只答:“是。” 谢诚眯了眯眼睛,却不怒,反而还稍稍缓和了脸色。 “他来是为的什么事?” 老菘头一时没有回答。 谢诚也耐心等他。 可即便谢诚以及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多做些什么,老菘头的脸色还是一寸寸发白。 就在老菘头即将在面前这种庞大压力下显露出自己死相的时候,一道声音也插了进来。 “这是侄孙跟孟彰小郎君的私事吧,伯祖问这么仔细,是觉得侄孙年岁还少,需要更多管教呢么?”
第177章 只单从语句的用词上来说,这句话无疑是不耐烦的,也是不满的,但配合着说话人的语调和声韵来听,却也是放松的、带笑的。 是以这句话乍听时候,竟又不是那么的尖锐。 门房老菘头直接放松下来,他回身作礼,唤道:“郎主。” 站在他身后的,果真就是谢远。 谢远对他一点头,便重新看向了府门前的那架马车。 老菘头手指紧揪着手袖处的布料,很有些犹疑。 郎主出来了,他原本该将孟彰小郎君才刚送来的帖子呈递上去才是。但如今这情况…… 他是该上呈过去,还是先暂且自己收着,等一场对峙有了结果再说? 老菘头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最后一咬牙,郎主就在面前,他愁个什么劲儿?!一切等郎主的意思就是了! 谢府门前的那辆马车车帘终于被拉起,露出马车中端坐的谢诚谢郎中来。 一老一青年两位谢氏郎君没有阻隔地对视着。 “我只是路过瞧见这边厢的事情,便顺道过来问一问而已。你也不是小郎君了,更已经分家立府,你府上的事情,自是你自己拿主意。” 谢诚随意说道,就像那是不需要过多判断的世情常态。 谢远不等谢诚继续说话,只听了这一句便当即笑道:“原是如此,我还道伯祖见我年青,想要代我梳理府上的事宜呢。” “侄孙误解了伯祖用意,还请伯祖见谅。” 他话这样说着,动作也一点不拖沓,直接拱手对他一拜作谢。 谢诚不说话,只凝望他一阵,方才笑道:“不过是一桩误会,哪里值得这般正色?你且忙去吧,我也该去府衙了。” 谢远再拜:“侄孙送伯祖。” 马车车帘垂落下来,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低了低身体对谢远作礼,随后便扬起马鞭,驾着马车转道往长街外而去。 谢远立在原地,看着那被马车扬起的细薄烟尘,好一会沉默。 老菘头不说话,只陪他站着。 谢远很快回过神来,他转头团团往四周看过一圈。看得那些从各方投来的目光退去大半,他方才回身往谢府里走:“回去吧。” 老菘头应了一声,跟在谢远后头上了台阶,更进了谢府。 谢府大门被直接合上了。 才刚退去的目光又一次潮涌而来。一同而来的,还有几句对谈。 “谢远方才那态度……啧啧啧,果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也不怕谢郎中以及陈留谢氏族里对他不满?” “他怕什么怕?他一没有违反陈留谢氏族规,二没有顶撞族中长辈,陈留谢氏族中又素来友睦,谢郎中也好,陈留谢氏族里也罢,必不会拿他怎么样?他有什么好怕的?!” “说是这样说,但习惯跟人情也是不同的。万一那陈留谢氏里的老一辈老几辈因着这件事情对他留了不满呢?日后……都不必直言教诲,只在某些紧要时候卡一卡,就够这谢远好受的了。” “……你这话,倒也在理。道理是道理,习惯是习惯,情绪却也是情绪,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嗤。原来你们都是这样天真的?也难怪……” 一声嗤笑忽然响起,竟然生生将一部分目光从谢远府邸中带出,拽落在他自己所在的方向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感受着这些目光中裹夹着的情绪,那声音的主人却一点不生气,甚至还更昂扬了几分。 “有什么好问的?就那样的一个意思呗。”他随意道,“你们只见那谢诚在固执的谢远面前退让几分,却不见这中间的思量。” 那些从各处投落过来的目光所裹夹着的情绪似乎波动了一瞬。同时,还有更多的视线从各处投递过来。 “陈留谢氏的这个谢远,乃是琴道大家。不说他这个人在帝都洛阳所汇聚的力量,只说他自己……” “据传,只要谢远在琴道上再精进几分,他很有可能以琴入道。” “琴为心音,但凡陈留谢氏族中对这谢远还有几分看顾,他们就不能太过于强势,直接要求他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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