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经了这一事,谢礼这是要真正拿出些本事来了。 也对。 王绅和庾筱对视得一眼,都是各自往童子学的诸位同窗里转去目光。 陈留谢氏从来都是这样的做事作风。 不会事事占尽好处,又不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谢礼早些年时候不过是没有这个必要而已,但这会子,可容不得他再站在他们两人身后遮掩自身的光芒了。 想到这里,王绅、庾筱两人也有些低落。 纵然家里人没有跟他们仔细说道过,可他们也完全能够明白。昨日里陈留谢氏族里发生的事情,他们背后的家族必定也是掺了一手的。 或许不是罪魁祸首,但也绝对是出手了,而且半点不曾手软。 王绅也好,庾筱也罢,他们能够理解家族,也能够理解谢礼的态度,他们也同样能够快速调整心绪,不叫自己为难,但…… 事情真正摆到面前的时候,他们总还是有些难过。 谢礼察觉到了王绅、庾筱两人心下那被仔细遮掩去的失落,但也只是抿了抿唇,站在那里等待阮常、卫兰两人向他靠近,并没有多看王绅、庾筱两人一眼。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倒不如就这样吧。反正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了,也已经能接受了,那点子小情绪,也很快就会被各自消化,不会留下多少痕迹,更遑论是要真正影响他们了。 这三位顶尖世族小郎君小女郎之间那无声的暗流,经了今日半个早上的时间,又怎么能瞒得过学舍里的其他人? 不过是谁都没有说起,谁都没有点破而已。 阮常、卫兰两人这会儿就对视一眼,拱手对谢礼一揖,同时笑道:“自该如此。” 谢礼深深看他们一眼,也是一整神色,拱手回礼。 谢礼这边厢有了结果,那边厢王绅也同样有了主意。 他也点了一个人出来,问答两句,将人顺利给招揽过来。 孟彰就在旁边含笑看着,并无什么态度。 能有什么态度呢? 就当下的局势,谢礼、王绅这些顶尖世族郎君,要将同一个郡城里的其他世族郎君聚拢在一处,有人能够多说些什么吗? 没有的。 不独独是阮常、卫兰这些跟顶尖世族同在一个郡城里却实力比他们稍弱上一个层阶的家族本身,就连名为天下主的皇族司马氏,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多说些什么。 孟彰不是皇族司马氏。 他不担心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颖川庾氏、龙亢桓氏这些大晋年代里顶尖的世族借着这个机会做了什么,又在悄无声息间布置了多少手段。 他只在意一件事。 这些世族能拿出什么样的與图文书和资料来给他们,他又能在这些與图文书和资料中得到什么样的收获、提升。 谢礼、王绅、庾筱乃至李睦这些小郎君小女郎觑着孟彰这会子前前后后的态度,暗自琢磨一阵,也都有了些明悟。 孟彰本人没有野心要掺和进这一趟浑水里。 或者说,他有野心,但野心并不在这局势之中,更不是要去摩弄日月与风云。 他现在所专注的,还在他自身。 但这样的明悟,在让王绅、谢礼、庾筱、李睦等一众人放松的同时,也给他们添加了一分压力。 孟彰已然将这一场“学习”背后的掌控让出,那他们就势必要在其他的层面上给出相应的报酬。 不然,怕是孟彰这里怕是要出岔子的。 王绅、谢礼、庾筱、李睦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一时也都暗自思量不已。 只不过直到各自收拢了同一郡城的其他世族郎君,他们也还没有个更确定的答案。 ……看来,得回去问一问人了。 王绅、谢礼、庾筱这些世族郎君也好,李睦、明宸、林灵这等道门法脉的子弟也罢,心里也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反倒是孟彰这会儿轻松了不少,他只坐在自己的席案后头,将一本书册拿在手里慢慢翻着。 童子学学舍里的动静完全没瞒过人,过不得多时,专门负责童子学这边一应教务的罗学监便将孟彰招了去。 “听闻,你对與图很有兴趣?” 打量着站在案前的小郎君,罗学监问道。 孟彰并不着慌,他应道:“确是如此。” 迎着罗学监的目光,他想了想,甚至还给解释道:“與图所记载的天地知识,非但在某些时候很关键,其本身也记录着天地演变的某些至理。” “学生以为,学好與图很是重要。而童子学诸位先生现在所讲授的内容……” “暂且还未涉及到这些方面。是以学生就想自己先了解一下,日后等诸位先生开讲相关内容的时候,也不至于没法去理解。” 罗学监面上的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淡了,只剩下平静的一双眼睛盯着孟彰。 孟彰神色不动不摇,仍自在席案前方站得笔直。 “你有没有想过,”罗学监终于开口,“你这一次给了那些人机会,让他们将家族间的联合与纷争延伸到我太学里?” 孟彰颌首,道:“确实有想过。” 罗学监静等着孟彰的辩解。 “但这是童子学。”孟彰道,“打从一开始,童子学就没有脱出这些纷争去的可能。” 他很平静,但那锋锐的、轻易就戳破了童子学那一层和谐友好表象的话语,却让罗学监的魂体都觉得森寒。 罗学监沉默了下来。 他何尝又不知道呢? 打从一开始,童子学就没有脱离的可能。它甚至还会成为另一个战场。 因为在最初的时候,这个学舍就被打下了东宫太子司马慎的烙印;因为从这些童子学生员出生开始,他们就是属于那个顶尖家族的。 童子学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根本就没有办法脱出纷争与联合的漩涡去。 若不然,太学里何必将童子学独立出来?何必又给这童子学里分派了他来? 他只是…… 保持了些许妄想而已。 妄想童子学里的这些生员,能够安安稳稳地、纯粹地做学问。 哪怕只是这一段在童子学里的短暂时间也好。 孟彰陪着罗学监沉默。
第173章 罗学监也没有太过放任自己陷落那低暗的情绪里,他打点起精神,看得孟彰一眼,对他道:“你是真的对與图相关的知识有兴趣?” 孟彰应道:“是。” 罗学监抬手,从侧旁的文书里拿出一枚明显已经准备好的竹简,递给孟彰。 “这是我童子学里小藏书楼的出入符牌,你拿去吧。” 孟彰扫过一眼,默然一礼,抬手将那枚竹简接了过来。 “须得小心收好,莫要丢失了。”罗学监不忘叮嘱道。 “是。”孟彰先应了一声,随后又道,“多谢学监。” 罗学监摆摆手,只道:“你是我童子学的生员,原就有这个资格向学里申请小藏书楼的出入符牌。如今不过是提前给了你而已。” “你秉性稳重,又对学识深为敬重珍惜,倒也不必担心你会荒废这个机会。” 孟彰低了低头,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竹简那浑然天成的纹路。 ……对学识深为敬重珍惜吗? 也就是这一生而已。 倘若放在前生那个受先辈庇荫护佑、生活在和平安稳、追逐知识自有稳固台阶摆在面前的时代,只怕他受不起罗学监这样一个评价。 习惯了那样选择空间富裕、手段便利的生活,再落到如今这样的时代里,看着那些有限的、被重重囚禁封锁、须得经历过一层层筛选才能一窥其中内容的书籍,孟彰如何还能似前生那样的随意? 偶尔的时候,就连孟彰也在想,是不是前生那个时代里领受了先辈用血肉铺砌出来的自由和平却不太珍惜,所以今生才要他离开那样的庇护,好好地体会一下没有那样庇护的日子。 当然,每当这样的念头闪过脑海的时候,孟彰自己也会笑。 他笑自己。 不习惯就不习惯,后悔不珍惜就后悔,但他的脚步总归是不能停的。 曾经领受了先辈的庇护,现在需要自己支愣起来,甚至让自己成为能够庇护后辈的先辈,难道他还能往后退了不成? 没得这样的道理。 “……只是童子学里的小藏书楼不似太学藏书楼那样广阔,其中容纳的书典也比较有限,孟彰你得做好准备。”罗学监没有察觉到孟彰那小小的分神,继续跟他叮嘱道。 孟彰尽数收敛心神,低头道:“学生知晓,学监放心。” “嗯。”罗学监轻颌首,“没什么事情了,你且回去吧。” 孟彰拱手再拜,这才退了出去。 到得这一处屋舍里只剩下罗学监自己时候,他一时也无心处理案前文书,只沉默出神,半响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童子学啊……” 孟彰回到童子学学舍时候,几乎学舍里所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都往他投去了目光。 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都对罗学监唤了孟彰去后到底对孟彰说了什么很感兴趣,但这会儿却也都很踌躇,一时之间没有人出声来问。 “孟彰。”最后还是王绅开口了,“罗学监他叫你去说什么了?” 莫不是…… 莫不是罗学监听说了学习與图那事,想要阻拦他们吧? 王绅暗自皱了皱眉头。 其他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也很有些忧心。 不怪他们多虑,实在是童子学里在这些事情上管得比较严。 别误会,童子学里不是在生员学习與图这件事情上管得比较严,而是对生员之间的来往联合又或者排挤较劲很敏感。 尽管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没有将他们心中真正忧虑的事情明说出来,但孟彰也还是很快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他笑着摇了摇头,将那枚竹简拿了出来摆在案席上。 学舍里所有小郎君小女郎们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又在看清那竹简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候无声收缩着瞳孔。 怎么回事!童子学里不但不阻拦他们,甚至还将自家小藏书楼里的出入符牌给出来了? 这陡然的改变,到底是因为时局势态,还是因为孟彰这个人,又或者因为童子学乃至是太学本身? 王绅也很有些惊讶,但还是收敛得很好,这会儿更是可以笑着问孟彰:“这可是我童子学里小藏书楼的出入符牌。往日里能从罗学监手里拿到的人可不多,这会儿……罗学监是直接就给你了?” 孟彰点头:“罗学监说小藏书楼里也收有部分與图相关的文书资料,我们可以看一看。” 我们…… 咀嚼着这一个词,细品着孟彰话语里的意思,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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