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宸的语气温顺得不得了:“好的,阿岚哥哥。” “哥哥”两字一出口,似乎咬得格外重,有一种牙痒痒的感觉。 裴玖峥听到只是扶,不是背,便蹙着眉,露出痛楚却拼命忍耐的神情,岚栖这个方向稍稍一侧脸,就能看见他脆弱无助的表情,正当裴玖峥认为自己势在必得时,一抹瘦高的背影将他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地挡住了。 郁宸咬了咬手指,眸中暗流汹涌。 这人怎么回事,还想玩他用剩下的手段—— 幸好岚栖什么都没看到,点了点头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快走吧。”
第49章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前路才稍稍宽阔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岚栖在前,裴玖峥中间郁宸垫后的阵型慢慢变成了,岚栖在前,郁宸中间裴玖峥垫后。 裴玖峥一瘸一拐血迹一路延伸伤口也随着磨蹭越发严重,他叫了两声“岚栖哥哥”,可红发少年离他太远,听不太到,便只好故意频繁地抽气暗示可郁宸挡在身前又一直视而不见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他嗫嚅了两下嘴唇想开口,郁宸蓦地回头用幽深冰冷的视线深深地瞥了一眼似在警告。 一瞬间,周身冰冷宛如跌入寒川。 没有人承受得住冷到极致的眸光。 裴玖峥虚汗直流便暂时不敢再开口了。 没过多久一座庞大的村落缓缓映入眼帘。 幽深寂静四面环山茂密的森林将村落团团围住,像是人的手掌将一个个冒头的平房笼罩了起来。 岚栖道:“郁宸,你问一下裴玖峥,是不是到了?” 郁宸淡淡道:“问过了,他说到了。” 岚栖觉得郁宸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跟他说话虽然也会回答,但总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敷衍的颓丧,直到天完全黑了,岚栖害怕男人走丢,伸出一只手拉住郁宸的袖子,男人才有了回应,拉住他的小拇指轻轻捏了捏。 得到回应,岚栖愣了愣,莫名有些心虚。 好像他跟郁宸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似的,于是做贼心虚,频频朝裴玖峥的方向瞥去,可不管什么时候往后看,视线总被郁宸遮掩了大半,耳畔边也多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阿岚在看什么?” 岚栖总不能直白地说自己在害怕裴玖峥看透他俩的关系。 一来,郁宸知道了他的真身就应该绑在身边的,历代古蔓藤草都是这么做的,二来,要是被误会成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也不好解释,于是目光闪烁道:“没看什么。” 果然在偷看雀斑脸。 从前怎么没觉得阿岚这么在意雀斑脸? 郁宸抿着唇,琥珀色的眼瞳划过一抹暗色,嘴上没再说什么,只是拉住岚栖的手指抓得更紧了一些。 贺库村落在这片深山当中,一眼瞧去仿佛被浓郁的绿色包围,真正近距离观看时,才发现它庞大,郁郁葱葱,烟囱不断冒起一股股青烟,应该是村民们在烧饭,乡间小道上铺满了稻草,一缕月光撒下,宛如披着黄金绸缎的公主又裹起一层朦胧的薄纱。 田野间蛙鸣蝉叫,这里的村民似乎不爱开灯,一路走来,乌漆嘛黑,也没见到几个人,裴玖峥指着终点的一片微弱的火光,说道:“前面就是我家了。” 虽一路上都是平屋草房,只有他指着的那套是两层瓦房,极为显眼,如此看来,裴玖峥的家应该算村里最富有的了。 双脚踏在平坦的乡道上,终于缓和了些,裴玖峥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 岚栖看向灰蒙蒙的雾气,奇怪道:“他们都在烧饭吗?为什么不点蜡烛?” “不是烧饭,是祭祀。” 裴玖峥耸了耸肩:“村里一些老人留下来的旧规矩,每三个月都要举办一次。” 岚栖条件反射地问:“什么祭祀?” “呃……”裴玖峥迟疑了一下,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 岚栖才意识到自己越界了。 村落不像部族那样排外,但他一个外人,上赶着问村里内部的事情,也太不合时宜了:“当我没说。” 他被唐边雅举行的神祭弄怕了,一听到关于祭祀,便犹如惊弓之鸟,认为是不好的,其实祭祀也分很多重,大多拿一些蔬果来祭拜天地,见不到鲜血生肉。 “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 裴玖峥额上冒出些许虚汗,便将鬓角的发丝撩起搁至耳后,露出洁白的颈部,他虚弱地笑了笑:“祭拜的是一位神女,神女叫玛妮娜,十年前村里曾受过一场劫难,险些灭族,听说是当时的神女玛妮娜化解劫难拯救了我们,此后便有了三月祭拜她一次的仪式。” 岚栖颔首:“原来如此。” 神女大概率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有每三月一次的祭拜。 不过三个月一次,未免也太频繁了些。 岚栖一边想着,一边肺腑,直到裴玖峥踉跄着去开门,才看见他大腿上、小腿上、脚踝上血迹斑斑,都严重到几乎不能行走的地步了:“……伤口这么严重,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 裴玖峥弱弱道:“可能郁宸哥哥没听到吧……” 郁宸被忽略了好半晌,心情自然不美丽,装也懒得装了,也使得完美的楚楚可怜形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不咸不淡道:“不好意思,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你这条腿上,血流成这样还能走,换做普通人恐怕早贫血了。” 他话里有话。 岚栖突然意识到,难道郁宸看出不对劲,才一直沉默不语暗中观察…… 思及此,神色跟着警惕起来:“你是异徒?” 按照路程,此地距离焦土应该还不到一百公里,并不算远,加上他们走的是远道,跟五冥大陆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随随便便碰到异徒?还恰好出现在他们必经的道路上,多种巧合加在一起,便不能算作巧合了。 岚栖面色一沉,几欲抽出匕首—— 裴玖峥挠了挠脑袋,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突如其来压迫的气氛,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我们村全是异徒。” 他说得太过坦荡,导致岚栖愣怔片刻,彻底呆住了。 ……一个隐居深山的村落,真的能做到全部都是异徒吗? 裴玖峥生怕他不信似的,解释道:“我是树植类异徒,拥有治愈的能力,虽然薄弱,但聊胜于无吧。” 说罢,抬起布满血渍的小腿。 岚栖定眼一看,发现卷发少年没有撒谎,小腿表面鲜血淋漓,实际已经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了,怪不得明明伤痕累累,却能一路坚持,直至到家。 倘若遮遮掩掩,岚栖还有所怀疑,可他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交代了,倒让人很难再怀疑起来了:“对不起,刚才失态了。” “没关系。”裴玖峥勾起一抹淡如水的笑容,仿佛在苦苦支撑自己这副摇摇欲坠的身体:“原本你我本就素不相识,即便拐了腿,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恩公大可直接走人,然而却没有那样做,还执意送我回家,已经很感谢了……” 还没说完,裴玖峥揉着眉心道:“怎么回事,头好晕……” 下一秒,朝岚栖怀里倒去。 裴玖峥动作轻柔缓慢,郁宸却反应迅速,一手揪起雀斑脸的衣领,把他的脸按在门上与冰凉的木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不咸不淡道:“别倒,先给我们开门。” 然后在岚栖惊讶地注视中逼迫裴玖峥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宛如看押一个企图逃跑的囚犯。 不愧是村里唯一修盖的瓦房,室内极为敞亮干净,用来发光的物体也不是蜡烛,好像是其他更先进的东西。 刚进屋,便迎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怎么这么晚回来?” “阿姐……” 裴玖峥很怕他姐姐似的,本就要晕不晕地不舒服,听到斥责更摇摇欲坠:“今天去山上采药拐了腿,才晚回来了一些。” 屋里坐着一个扎麻花辫的女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身上的衣裳精心剪裁编织过,里衬是杏色的及膝长裙,天气寒凉,她套了一件兽皮披风,脖子上围着兔毛遮风,看上去,应该很爱漂亮。 女人原本正裁制自己的新衣服,听到动静抬眸,眼底的嫌恶之色一览无余,在看见岚栖和郁宸时,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 她“砰”地一下起身,怒目圆瞪道:“你又带什么人回来了?谁允许你的?!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不好意思。”裴玖峥摸了摸鼻子,神情中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自卑与难受:“阿姐脾气不好,她……也不喜欢我带外人进村里。” 女人听到这番话,更像踩到狗尾巴似的,指着裴玖峥的鼻子骂道:“滚!给我滚!” 斥责完,又冷冷地将视线移向岚栖:“你们也滚,这个村不欢迎外人。” 岚栖蹙眉:“我不小心撞伤了他,迫不得已才……” 女人勾了勾嘴唇,一点情面不留:“那真是谢谢了,现在可以滚了吧?” “阿姐……”裴玖峥走上前,去拉女人的手臂。 虽面露嫌恶,一被触碰到,像是摸到了不得了的脏东西,女人倒也没用力甩开,裴玖峥柔声道:“别闹了好不好?你这样会吓坏客人的。” 女人看上去脾气暴躁,谁知一安抚就安抚住了,抿着唇不再发声。 裴玖峥撒娇着劝道:“他们一路送我进村都累坏了,你就发发慈悲,让他们住下吧……” 女人看向岚栖:“你们真的想住这?” 岚栖是不愿麻烦别人的性格,于是摇了摇头:“还是不打扰了。” 说罢便要往回走,裴玖峥赶忙伸手,原想拉住他的手腕,又因一股幽怨的目光迫使他改变了方向,拽了一下衣角:“没关系的,不打扰的。” 他勾勒出一抹善意的笑容,把岚栖往屋里推:“阿姐表面凶罢了,实际心地最善良了,夜里更深露重,就算恩公身体好,您的友人也受不了寒气呀。” 郁宸站在后面阴阳怪气道:“你对我们可真关心。” 即便吃了好几次苦头,面对郁宸,裴玖峥依然能做到一脸温柔无害:“岚栖哥哥是恩公,你是他的友人,自然算我半个恩公,倒是郁宸,你看我好像不太顺眼,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你对我有所误解?” “错觉。”郁宸心情烦躁,不愿再跟他装蒜,忍着不耐轻抚了一下他的发丝,阴恻恻地笑道:“别多想,我一直很怜爱温柔的人,尤其像你这种,又怎么会看你不顺眼?” 直到头顶的指尖松开,裴玖峥才慕然回神,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皮。 没有血迹,然而刚才却清晰地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疼痛,犹如发顶的整张皮被牵扯了下来,联想到之前郁宸的所作所为,也不似表现得那般苍白无力,心中莫名一紧,难道自己碰上的,其实是两名异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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