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层:“你来之前就知道神祭只是喂养母虫的仪式?” “没错。”福夫人倒也坦荡荡:“不过你不能怪我,老朽自当上祭司起,举办过无数祭祀,登上害人危险的黑祭坛更是数不胜数,若次次都提前说明,岂不累死,况且,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听一个陌生人的话。” 岚栖沉默了。 他看向唐边雅,喉咙还淌着鲜血,不知道死前是否恢复了神智,是否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福夫人见状,摇摇头:“既然会选择举办神祭,必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唐领主肯及时坦白,他应该在十多年前就死了,那条赤螭也长不到今天的长度。” 说罢,又用苍老而锐利的眼神细细打量岚栖:“你应该是高阶异徒吧?” 岚栖用火把烧死了余下小虫。 福夫人不被理睬并不感到尴尬,继续道:“领主死了,这里的族人很快就会散去,我看你实力拔群,却不愿抛头露面,虽然不晓得什么原因,但可以随我一起回良城,凭你的实力,大可待在主城,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 “不用。” 岚栖没有离开的打算:“我从小就在这里,已经习惯焦土的生活了。” “好吧。”福夫人点点头,既然不愿意,也不能强求。 眼前的红发少年虽相貌艳丽,但不是侵略性的美,浑身散发着一股温和的气息,叫人忍不住亲近,即使是福夫人这种看尽世态炎凉的老太婆,也愿意同他多说几句:“方才老朽踏进此地,见到一位故人,他对我们来说,简直是灾难一般的存在,既然你打算留在焦土,切记事事当心,小心提防。” 福夫人口中的“我们”,指的是异徒。 然而岚栖碰到的异徒太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您的故人是……?” “咳咳,你不激怒他,他倒不会无端端地取人性命。” 福夫人不敢多说,含糊其辞:“小心就是了。” 岚栖听不明白,但也颔首应道:“谢谢,我会的。” 福夫人又寒暄了几句,才跟他别过,不愧是使用风的异徒,只要想走,顷刻间便能飘至几百米开外,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不见了踪迹。 福夫人一走,周遭安静下来。 岚栖缓缓踏上石阶,对着石洞外仅剩的一群紧张观望的族人说道:“唐边雅死了。” 曾经焦土是荒地里人丁最兴旺的部族。 丁兰娅带领外族闯入攻打,没了一批,行脚商来了,连带着领地里的年轻男孩女孩遭殃,再后来,唐边雅失去神智,重伤了所剩无几的族人,阿吾死了,二影无法苏醒,如今,热闹的土地却一片萧条颓然。 唐边雅原是同他们说,举办篝火宴是用来助兴的。 现在别说助兴,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为他的入土而助兴了。 岚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他以为唐边雅疑心重重,喜欢名利,却绝对不会拿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实际上,大错特错。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和他联系最深的几人,都相继去世了。 一时间,岚栖站在原地,神情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负责在焦土边界看守的巡逻兵持着芭蕉伞,满头冷汗地跑来:“岚栖大人,岚栖大人不好了!丁兰娅死了!” …… 巡逻兵本是专门看守地一名牢狱吏的同胞兄弟,见哥哥连续几日没回家吃饭,心慌意乱,便忍不住独自去地牢查看。 这才发现地牢的狱吏全部都死了,而囚犯丁兰娅竟也成了一具尸体,便知大事不好,顾不得伤心,连滚带爬地跑去向岚栖报告。 丁兰娅已经死了有几日了,尸体面目全非,连巡逻兵都有些看不下去。 “杀了就杀了,怎么还被凌/辱成这副模样……” 岚栖撇开脸。 即使自己恨不得将丁兰娅千刀万剐,也同样难以接受她惨不忍睹的尸体,岚栖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曾经被三个行脚商侮辱的男童。 情况类似,几乎一模一样。 岚栖想起藤凌斐一直不知所踪,再重新打量尸体,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魏若温呢?过来做尸检。” 一个巡逻兵回答道:“祭司大人好像不在这……” “那先把狱吏的尸体清理出来吧。” 唐边雅一死,岚栖必须代替他履行领主的职责。 巡逻兵已经不够了,只好让族里年轻体壮的中年男人们一起帮忙。 “岚栖大人——” 尸体装到一半,族人发出一声惊呼:“好像还有一个活着的!” 岚栖一喜,赶忙上去查看,等真正看清混入尸体中苟延残喘的人是谁时,脸立即沉了下来。 眼前的男人满口黄牙,穿着和狱吏截然不容的华贵衣袍,只因为染上肮脏的血迹而变得极为丑陋,也不知道是怎么在腐臭的地牢里活下来的,他似乎渴极了,看到有人过来,眼睛冒出火一般的光芒,祈求道:“水……给我水……” “藤凌斐。” 岚栖手持佩刀,对准他,冷冷道:“一直在找你,原来躲在这。”
第35章 藤凌斐好像因饥渴浑身脱了力此时看见岚栖,却一脸痛快。 岚栖意识到了什么:“是你杀了丁兰娅?” 藤凌斐得意洋洋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岚栖拧眉,手起刀落砍下他一条胳膊鲜血四溅,藤凌斐痛得大叫:“还有遗言吗?” “丁兰娅死了。” 藤凌斐捂住流血的半边胳膊,疼得在地上打滚浑浊的眼珠子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辉苍白沙哑地说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罗城的异徒过来做清理,小东西,你是七阶又怎样?外面的天空宽广着呢,罗城高手如云,丁罗随便一个属下就能将焦土铲平到时候你们全都得给我的兄弟陪葬。” 岚栖攥紧了手指。 各种迹象表明丁兰娅的父亲丁罗是个喜欢连坐、滥杀无辜又残暴的城主藤凌斐几乎放在脸上的快意也说明了一切丁兰娅堪堪三级便能让焦土不得安宁,倘若他真派来几个高阶异徒岚栖不认为自己保护得了族人。 藤凌斐阴笑道:“你也害怕了吧?五冥大陆像我这类喜欢男人的数不胜数丁罗就是其一,他可是十级异徒你被他抓到跟被我搞又有什么区别?” 心中愁云密布面上却无法露怯。 “闭嘴我会不会给你兄弟陪葬另说。” 岚栖冷冷道:“你先下去陪丁兰娅吧。” 说罢一刀砍下了藤凌斐的头颅。 血溅四方,他的表情永远凝固在畅快淋漓的振奋中没了声响。 …… 丁兰娅死了五天。 五冥大陆离焦土遥远,若是普通人需走上整整一月,异徒却不一样。 像福夫人使用风异能的,不也是只用了几天就到了? 岚栖没有把握保护焦土族人,只能让他们收拾行礼,去外地避难。 一开始,只有小部分年轻人愿意离去,有一些从五冥大陆逃来此地的,对焦土没有太大的感情,渐渐的,一个一个家庭带着儿女向岚栖告别。 芸蚕也来告别了。 焦土落后的医疗治愈不了二影,她想去别的地方寻找救治弟弟的方法。 她对岚栖道:“丁兰娅的舌头是我割的,我只想报复她,没想让她死。” 岚栖摇摇头,事情已经发生,没必要再追究过往。 藤凌斐逃进地牢,不管杀死丁兰娅还是将她放出,对于焦土来说,都是灭族之灾。 “岚栖。”芸蚕低低唤了一声:“有缘再见。” “嗯。”岚栖垂下眼帘,一股惆怅涌上心田:“有缘再见。” 其实他知道,离开以后,便很难再见面了。 短短几日,焦土只剩下土生土长、不愿迁家的老人,还有一些失去父母的孤儿,他们去外面难以生存,不如顺其自然,留在原地等死。 岚栖有些迟疑,不如把他们带到迷林谷去,暂时躲避一段时日,他马上就要开花了,如果有闯入者,没办法迎敌,然而暴露迷林谷的位置又对他本身有极大危害……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自己也在收拾去迷林谷的行囊,身边还携带了一个唐边雅留下来的拖油瓶……唐边雅一死,便也没了神祭,加上岚栖已向族人说明,所谓神祭,不过是“养虫仪式”,听完之后只有悲愤恼怒的,哪有想继续举办下去的。 身旁的病秧子“祭品”,也没了用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岚栖看郁宸的脸庞,发现他的面色比从前越发苍白,经常咳嗽,比起刚来的时候,症状似乎更严重了。 脆弱得像易碎的水晶。 岚栖实在放心不下,生怕郁宸在自己开花期间,眼一闭脚一登没了,便在收拾行囊的时候对他说:“你跟我一起回迷林谷吧。” 郁宸轻轻问道:“去密林谷,是不是就能治病了?” 他的声音像朵棉花,飘飘忽忽轻柔得宛若浮在空中。 岚栖心软了,承诺道:“会治好的。” “到时候……” 他迟疑了一下,耳垂烧了起来:“你就会喝到那个了。” 郁宸虚弱的脸庞涌上奇异的红晕,声音软绵绵地,又带着几分感激:“阿岚哥哥,你对我真好。” 说罢,就要起身,谁想到一起身,又开始剧烈地咳嗽,然后喷出一大口血来,吐血之后,他不害怕也不恐惧,反而目光下垂,去关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地上是不是脏了。” 岚栖脑袋“嗡”地一声,替他擦去手中的血块,一着急,下手有些重:“脏什么脏,先管好你自己吧。” 郁宸仰起头,冲他一笑,嘴角仍挂着一抹未抹干净的淡红:“噢。” 一张嘴,嘴里又是血淋淋一片:“……” 岚栖又递了温水漱口。 漱完口,郁宸好像终于缓过来了,懒洋洋地卧在床头,睁着一双清莹秀澈、含着水雾的桃花眼,有气无力地注视着岚栖清扫屋子。 扫完屋子,岚栖拿了一块剪裁过的兽皮,蒙住了男人的眼睛。 郁宸乖乖地让他绑好,才委屈道:“我看不见的。” 岚栖瞬间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感,打结的手指颤了颤:“我知道!” 郁宸生得俊美,蒙上眼,本就羸弱的模样更显得人畜无害,红润饱满的唇瓣因为仰头微微张开,带给人一种水盈盈的诱惑。 现在,还是鲜活的,会说话的。 如果不治好他,说不定明儿一早,便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一月,岚栖经历了太多失去和离别,已经不想再从自己手里死去任何一个人了,然而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克服心中的别扭,郁宸的眼睛刚见到时,明明空洞又茫然,最近却恢复了几分神色。 岚栖不愿那样羞耻的地方被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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