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肩膀上的血已经凝结了,也许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法力塑成的身体,恢复起来要比附身春桃那会儿快上许多。伤口虽然还在隐隐作痛却已无大碍。他一翻身爬了起来,随后手指一滑,放了一团火光,光线拉开了岩洞里的黑色幕布,一条向上的窄道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有路。” “这大概是五百年前,前人所用的路。”顾云雾也缓缓爬了起来。“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墓,那么墓主人很有可能就是从这里被运进来的。” “你没事吧?能走吗?”李肆回过头看他。 顾云雾叹了口气,“伤员还是好好关心自己吧。” “我没事。你若是没事,我们一起走上去看看。” 窄道是天然形成的,时而是台阶时而是斜坡,洞里了无生气,只有角落里青苔在无声地窥视他们。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穿过一个石头裂口,空间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室里。 此处中间有一个大一些的池子,水质清澈得让人分辨不出来这是水还是空气。池子中间有一块凸起的石块,石块上放置了一口石棺。 洞穴顶部有个不大洞口,月光从中洒下,像一条皎洁的纱布悄然落在了石棺上。 因为这一束月光和一池清水。石棺看起来并不凄凉可怖,反而是一种温柔了岁月的静穆。 选择这个地方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李肆甚至觉得,若选这个地方并非墓主自己,而是别人。那么这个人对墓主应该是抱有爱意的。 在池子周围的石壁附近,堆着大大小小的陪葬品。金银器皿,刀枪剑戟,棋盘玩具,东西多多少少都有被挪动过的痕迹。看来,之前来的那群人本来是想着满载而归的。 顾云雾在角落里发现了块小小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他蹲下贴着火光仔细辨认起来。 「順康五年,永安侯府世子降生,蒞名傅歡。順康二十年,歡公於碧水湖邊舉辦之武勝會中,挫敗十三豪傑,獲首功。得號碧水將軍。 順康二十二年,率軍擊破北真之眾。 順康二十五年,御駕南征,大敗南蠻,鎮守南疆。 同年先帝崩逝,宮中奪權政變,將軍督軍回師,清君側,澄清王室風雲。輔佐新帝即位。 啟安三年,歡於皇后册封典禮上殿前失儀。同年,流放駐守南疆。啟安十年,與黨羽相結意欲謀叛。被賜死。皇帝感念其多年情義,以此鍾靈頂秀之地為其墓,以表护国有功之情。」 李肆勾着个脑袋凑上来看了一眼,马上就被其佶屈聱牙的措辞给劝退了。 “这上面写着些什么呀?” “这不是个帝王墓,是个将军墓。”顾云雾五指微张,缓慢地摸过上面的碑文,“上面写着一位少年将军的一生。”
第17章 山冢(六) 正当在他们低头研究石碑时,忽然有一个黑影从他们侧面的洞穴闪了过去。 “谁?”李肆警觉地将顾云雾挡在身后。“出来!” 顾云雾缓缓站了起来,他微微张开手,头顶的那团火光剧烈地烧了起来。 洞穴里的影子似乎没有要躲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灯火之下。 来人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长着张国字脸,五官硬朗。可能因为长期没有好好修整,他胡子拉碴满身污垢。然而邋里邋遢的不知为何反倒很符合他的气质,好像他本身就该长这样。 “你们……你们可是顾家派来支援的?”那男人张口说道。 顾家?李肆一头雾水。怎么哪儿都有顾家?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云雾,认真确认了他额头上并没有刻着顾氏二字。 顾云雾此刻也是疑惑的。他不动声色地将情绪藏起来,轻声答道:“正是。请问兄台,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名男子的注意力都被那团悬空的火光吸引住。他不可思议地盯着,竟没听到顾云雾说了些什么。 “这火把是怎么弄的?” “哦,我身边的这位道长懂些斩妖除魔之术,这不过是他放出的小小法术罢了。不必害怕。”顾云雾开始了他的鬼扯。 男子收回了目光,这个解释让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带着敬意,深情且热烈地往道长身上看了一眼。“太好了,总算是有人来救我了。” 某位一脸茫然的道长猛地打了个冷颤。 “这里不太安全。我们换个别的地方再说吧。”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道长,这边请。” 男子带头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一个不太显眼的洞穴之中。 洞里面高低不平却四通八达,岔路极多,男子丝毫没有犹豫地在里面扭七拐八地走着。 李道长猫着腰艰难地跟着,他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凑到顾云雾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你们顾家还有倒斗的产业?” 顾云雾摇摇头:“此事我并不知情。可你不觉得奇怪吗?安南镇不过是一小小的偏远乡镇,顾长卫开个当铺是如何在短短十几年就积累出如此大的财富?也许当铺只是幌子,他本来就是倒卖古物起家的。” “看来死在安南镇郊外的就是这人的徒弟。他是跑回顾府求援的。所以这人才会先入为主地以为我们是顾家派来的救兵。” 正所谓说什么来什么。 走在前面的男子忽然开声询问道:“去求救的人,可还好啊?” “他伤势过重,已经去世了。”李肆答道。 那男子没了声响,半晌才低声感叹了一句:“这样啊,只剩我了啊。” 他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宽敞的天然石室里,这里相对干燥,顶上还有不少洞穴可以换气透风。是个很好的休息之所。 石室四周挂满了火把,地上放着大大小小许多木箱,吃喝工具一应俱全。火光把不大的室内照得通体明亮,与洞穴其他地方的阴冷潮湿不同,这里所见之处都是暖融融的。 “你们饿不饿。这里还有些干粮。人都死光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那男子指了指角落的一个箱子。说完,他抬起头时看到了顾云雾的脸,直愣愣地睁大了眼。 刚刚在洞穴里黑灯瞎火的看不明朗,如今火光通明,把顾云雾的眉目如画也一并照得清晰明了。 李肆这会儿似乎有点明白顾长卫的顾虑了。这个人果然不能瞎放出去。 “可是有什么不妥吗?”顾云雾挑起眼皮,轻声问道。 “不。不是。公子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哦。关于你弟兄们的死,我很遗憾。”顾云雾其实被盯得有些不悦,但他仍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巧妙地把话题扭了回来,“我们过来的急。对此事,对你们都不甚了解,还请这位兄台能指点一二,我们好想对策。” “哦。哦哦。”男人咽了口唾沫,答应着,“我姓刘,叫刘铮。兄弟们都管我叫老刘头。我们这个队伍跟了顾家二十年了。顾老板提供墓的地址,我们负责盗墓。盗出的东西由顾老板倒卖,钱虽然是三七分,但没墓可盗时,也是由他供我们吃穿,所以我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次这个墓也是吗?”李肆问道。 “是的。”老刘头点点头,“但这次怪的很,顾老板其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玉玺。我后来是听个算命的说的,墓里的玉玺能召出阴兵听令。妈的我当初以为这都是唬人的,私底下还笑话顾老板迷信。谁知道真就那么邪乎。唉。” 老刘头是个粗人,所以他大致是没有看也看不懂石碑上的文字。这里葬了只是位将军,玉玺的存在是非常不自然的事情。 “能仔细说说吗?你们是怎么来的,发生了什么?” “两个月前我们就在准备了,谁知道那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都神经兮兮的,一看到我们炸了山,就拼死阻拦。我们连躲带藏的,花了一个多月才偷偷摸摸把装备都带到洞里来。然后巡山探路地又摸了快一个月才摸到刚刚你们去的墓室。那玉玺就明晃晃地放在石棺上面,藏都不藏一点。本来还以为大功告成了。谁知刚把那玉玺拿起来,那,那怪物就出来了。那个怪物就是团黑色的烟雾,从石棺缝隙里流了出来,凝成个人影。他的刀能杀人,把我们杀得四处逃窜。我跟小胡跑得快,找到了通往湖底的通道,好不容易跑出去。结果刚上岸就碰上那群神神叨叨的村民在拜神。他们一看到我们就喊打喊杀的,我们就跟他们打了起来,把祭台砸了个稀巴烂。那黑影就从山这边杀了出来,专逮着村民大开杀戒,我跟小胡便趁机逃走了。只是慌乱中我又逃回了山里。而小胡虽然身负重伤,但是他逃了出去。那村里人被屠了个遍,个个死状凄惨。一到晚上就全部诈尸,跑湖里守着。我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能在这里苟活着等救援。”老刘头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到这,李肆终于将事情捋出些眉目了。 碧水村之名并非因旁边的湖而得名,而是因为埋葬于此地的碧水将军。 将军不知犯了何事,被极其恶毒地封印在了此处。封印一共有三道。第一道是玉玺,第二道是村民的“祭祀”,第三道是村民血脉里的诅咒。 碧水村的村民世世代代住这儿是为了看守这位将军。他们所谓祭祀并非祭神,而是行封印之术。盗墓团伙移动了玉玺,破掉了第一层封印,而老刘头与小胡意外闯入,打断了村民的仪式,破掉了第二层封印。将军的怨魂大杀四方,村民的死成了最后的防线,第三道封印启动,便是村子外的结界。 而那三万无法超生的阴魂,大概是将军的三万将士。他们恐怕就在那玉玺之中。 将三万无辜生灵被活生生血祭,为的就是封住他们誓死效忠的将军。 设计此术之人何其歹毒。 李肆不忍想下去,他抬眼看向顾云雾。只见顾云雾神色凝重地低着头,一半的脸藏在阴影里,一言不发。他大概是也想明白了。 “那玉玺呢?”李肆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还在刚刚的墓室里,四下逃窜的时候谁管得着那玩意儿。直接就扔地上了。”老刘头说着,脸色有些发白,“你们该不会想去动那东西吧。可别了吧,那东西一动,说不定黑影就跑出来了。” “那玉玺是封印他的东西,不把玉玺归位,那鬼将军随时都可以在这个洞穴里面愉快地散步。什么时候散步到这儿来……”李肆没有再说下去,老刘头已经开始坐卧不安了。 “那……那我们把它放回去?” “请带路吧。” 李肆想了个计划。先将玉玺归位,将恶鬼封住,自己再去外面清理尸鬼。尸鬼清理掉了,村子外的结界应该就会消失。剩下的就交给黑白无常处理便是了。 只要别碰上那狗屁神官。 又是一阵七拐八拐,他们回到了墓室里。穿过水池,他们来到了石棺边上。果然在旁边看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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