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渡孤身一人,耳边的声音犹如过眼云烟,难听尖锐的都有,但他从未放进心里。 “如果你想要同我说什么,我随时都愿意听,什么都好,只要是关于你的。” 可当齐晟问出这句话时,池州渡却陡然意识到。 自己过往的名声并不好听。 他不想让齐晟听到那些。 齐晟曾说,他想要安稳。 但自己身边,绝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 齐晟提起的替灾术、幕后之人。 他知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究竟是谁。 可一旦他们碰上,最后的安稳也会随之崩塌。 他想看着齐晟在自己臂弯中睡去,想看他笑意盈盈的眼睛。 想他带着暖意主动靠过来抱住他,亦或是牵起他的手轻晃。 可近来,齐晟很少再那样。 分明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但那眼睛里多了些他不懂,也抓不住的东西。 他早就知晓自己于旁人不同,但如今……他不想齐晟也在“旁人”之中。 池州渡垂头望着指尖的冥七。 他四周萦绕着一团团漂浮的灵。 而将这些统统包容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烦恼的情绪。 青衣微动,池州渡起身朝外走去。 …… 闹市喧嚣。 他戴着青色帷帽,在人群中拧眉驻足。 那日他问齐晟爱吃什么,齐晟并未作答。 池州渡身形颀长,虽说遮住了脸,但那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很快便引人瞩目。 一位两只手都拿满食物的大胖小子路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怎么也没个随从,站大街上这是做什么呢? 胖小子心中腹诽,眼神止不住往对方身上瞟,谁料那人突然偏头,直直朝他的位置看过来。 隔了层轻纱看不清什么,但小胖却像是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 他的手微微颤抖。 这......怎么有种被猛兽盯上的压迫感? 只见对方突然抬步朝他走来。 然后,抛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小胖下意识扔了手里的东西,慌忙抬手接过。 池州渡目光掠过他隆起的腹部和满手的吃食,淡淡吩咐。 “这条街所有能吃的,买来。” “是是是......” 小胖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 不是,他为什么非得...... 池州渡又扔过去一袋东西。 “酬劳。” 小胖瞥见缝隙里金灿灿的光泽,整个人愣了一下,悄悄打开一道缝。 刹那间,里头的金光仿佛盖过了外头正午的太阳。 小胖瞬间收拢了手里的袋子,露出一个谄媚憨厚的笑容,热情道。 “好嘞爷!小的这就去,不过这东西有些多呀,不知要送到何处?” “婆娑林,有几辆马车。” 他在那里布了幻阵,届时让灵帮忙运回去。 “唉!好~公子这阵仗,一瞧是讨心上人欢心吧。” 池州渡没有否认,眼神微闪。 他,的确想讨齐晟欢心。 小胖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真心实意地感慨,“人生几何,能遇上公子这样的如意郎君,那姑娘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事儿就包在小的身上,公子就放一百个心吧,小的这就先去了!” 他没察觉到池州渡忽然僵硬的背脊,乐颠颠地小跑着朝远处去。 良久,池州渡喃喃自语。 “人生几何......” 他陡然意识到。 齐晟还有不到百年的时间。 而他......要么在雷劫下灰飞烟灭,要么永生不死。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没有来生。 他和齐晟,终会分别。 分别…… 心中突然重重一跳。 池州渡猛地转身,青衣在风中有了仓促的痕迹。
第107章 风雨前夕(二合一) 深山老林中。 一间简陋的木屋在这荒山野岭显得十分突兀。 不过这屋子虽说略破,但还算干净。 门前有人架着锅正煮着粥,时不时用木勺搅动两下。 屋中的人无聊地晃着手上的铁链,背靠墙壁随意坐着,侧目望向窗外。 云戈木盛了一碗粥,走进屋内,他蹲下身,将碗轻轻推到对面。 “呐,给你。” 姬叶君看都没看那碗一眼,似笑非笑。 “能被你这孙子摆一道,我看我也是到时候了,真要死了。” 云戈木有点不好意思,那单纯的眼神和他高大威猛的身形十分不符。 “对不起,虽说有约在先。”他语气诚恳,“但我不是很信任你......不过还请放心,待我报完恩,一定放了你。” 姬叶君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恨得牙痒痒,他也没料到这么个蠢货还会骗人。 骗人还他娘的这么诚恳。 他第一次相信傻子,还让傻子给阴了。 见姬叶君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云戈木避开视线,想了想又觉得好奇,忍不住询问。 “那个,你为什么那么恨那位......齐宗主?” 姬叶君神情微敛,突然沉默下来。 云戈木知道自己大抵问错话了,屋内寂静了一会儿,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起身打算离开。 “呃,我去山里看......” 他话尚未说完,姬也君突然开口。 “不是恨。” 姬叶君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低声道。 “只是觉得,很碍眼。” “有时候......我觉得他像一团火,哪怕颓废到只剩下火星苟延残喘,只要借上一阵春风,就能烧掉所有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打败他一次的东西无法打败他第二次,痛苦也可以成为他重新站起来的理由。” “所以哪怕一开始再狼狈,众人也会慢慢忘记他那时候的模样,只记得他光彩照人的一面。” “就像邪术一样。” “从剑宗内乱到江湖纷争,他是主心骨,也是众矢之的。” “所有人的目光、武器都朝着他的方向,明明没有退路,却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在我一次次认为将要失败的时候......” 姬叶君的声音逐渐变得自嘲。 “他总是以一副风轻云淡的面貌挺了过去,甚至有一段时间我看见他就莫名其妙的安心,好像他来了,事情就解决了一样。” 云戈木歪头:“那你不应该感激钦佩他吗?” “我又没求他帮我。” 云戈木直起身子,瞪眼看他:“你怎么这样?” 姬叶君瞥了他一眼,看向窗外时,眼里多了些冷意。 “人群就是如此,大多都不会记恩,更何况......齐晟本就从未真正信任过谁,更不存在帮谁,也不过是为了心里所谓的大义罢了。” “他这样的人,其实才最冷漠。” “他不信任、不依赖任何东西,甚至连能左右他的弱点,都会被齐晟变成自己擅长的东西。”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一如既往地爱戴他,所以成为剑尊后,敛去自身的傲气锋芒,长成了讨人喜爱的君子模样。” “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一直留在他身边,所以对待亲近之人,会先让那个人变得离不开他。” “郑风死后,他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保护他,所以一心钻研剑术,直至再无敌手。”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愿意倾听他诉苦,也不甘在人前示弱,所以一直报喜不报忧......装得没心没肺,实际上活得比谁都累。” “就像是随时准备抽身离开的人,没什么能拘束他。” “于是他慢慢成为了一个异类,面上总是滴水不漏,似乎没有任何软肋,旁人的讨好亦或不敬皆是一笑置之,令人难以捉摸,可他终究不是铜墙铁壁,他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弱点,我不信他没有。” 姬叶君的眼神很偏执。 云戈木觉得他像索命的厉鬼,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这样揣测他,是因为自己不如他,所以非得找出对方的弱点证明自己不是很弱才甘心?” 姬叶君一顿,旋即语气里都带上了杀气。 “你再乱说话,老子就杀了你。” “......乱揣测别人是不对的,而且你分明是恩将仇报。” 云戈木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因为姬叶君应当打不过他。 所以他当即畅所欲言,认真辩驳。 “我不觉得齐宗主冷漠,反而觉得他很厉害,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惯于索取,都想要得到,即便齐宗主当真像你说的那般......嗯,不信任旁人。” “但他也没有索取自己想要的,而是将自己想要的给了别人,给了恰好所有需的人,且不求回报。” “更何况,比起‘不信任’,我觉得齐宗主更像是‘不强求’吧。” 云戈木的眼神晶亮。 “强大的人不需要通过索取来填补内心,也不会一步步以试探来消除内心的猜忌。” “他并未妄图改变旁人成就自己,而是以自我为敌不断攻克,若放在海异族的传说里是勇士的化身。” “你不懂我也能理解,那可能是因为你比较坏。” 姬叶君拧眉看着他:“......” 云戈木认真说。 “人成为异类,也许并非出自本愿,毕竟众口难调,世事难评,齐宗主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人们若不接受他,就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像他,不一定是他有错。” “就像海异族。”年轻的统领眼中闪过难过,“我们的族人性格十分温和,只是身形高大显得可怖,但我们很愿意娇小的外族人站在我们的肩膀上。” “不过因为异于常人的体型与力量,有着也许会伤人的风险,最终只能被驱逐出境......” “娇小的人族畏惧我们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每个族群都会有败类,这也是我们无法预估的,为了避免伤亡,我们会看好族人,也愿意永远待在北海。” “只不过,希望各个外族路过远远看见我们时,不会拒绝我们热情的挥手,海异族很喜欢热闹的,我们还有很多珠宝,可以分给合眼缘的人。” “但愿日后,我们在人族的传说里不是凶神恶煞的怪物,而是亲和的巨人。” 姬叶君很显然不理解他在想什么,眉头紧缩,说话非常刻薄。 “那想必是一群蠢货,以你们这种一打五不成问题的体格,壮大族群把内域夷为平地难道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 “才不要。”云戈木露出讨厌他的神情,“我们是温和的族群,尊重每一个生命,生命是可贵的,在海异族的传说里,生灵是母神燃烧自己才传承下去的火种!” 姬叶君注视着他的眼睛。 “人类永远不会是这样的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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