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需新夫,何掳阳人,” “时龄不配,阴阳两道,人鬼殊途,天地不容!” “亲人尚在,儿未能留,不忠不孝,” “小白小白,速速归家。” “小白小白,速速归家!” “小白小白,速速归家!” 江祖先目光骤然凌厉,他手举桃木剑,招魂幡剧烈晃动,他身体立着不动,阴崽消失在了厅中。 那柱香,缓缓地一直燃烧着。 江橘白知道阿爷已经走上了阴路,去带自己的魂回来了,在那柱香燃尽之前,阿爷必须回到身体里。 香燃到一半时,阴崽出现了,它面露恐惧,逃窜进了罐子里,不再出现。 紧跟着,阿爷也回来了,他踉跄两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他手中的瓷碗碎裂,招魂幡死气沉沉垂下不再晃动。 江祖先目光呆滞,他顾不上去擦拭口角的鲜血,“居然是隔壁李村那死光了的一家。” 他望向江橘白,“隔壁李村李梓雅,在外务工的时候跟一个外村男子结识,还怀了孩子,结果她的家人瞧不上那男子,私下找到对方,开口威胁,李梓雅怀着孕被抛弃,伤心欲绝,跳井身亡,之后,她的家里人也都离奇死亡。” “我去时,你已经穿上了喜服,我跟她过了几招,眼看快得手,她的肚子里突然爬出一个浑身紫红双目淌血的鬼婴!” “若只有她一个,便是有其他家人作为傀儡,那我也能将你带回来,但是,她的孩子居然成了鬼婴,一母一子,怨气冲天啊!” “已经没有时间了,看来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说完,江祖先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扒开江橘白,抛下桃木剑,手脚并用爬上阁楼自己的房间。 江橘白头晕眼花,撕下额头上的符纸,抓着扶手,艰难地走到阿爷的房间门口,瘫软在地。 老人动作麻利地翻出一个丝绒红布包,抓了一把香灰放在其中,他扎进红布包放在香炉旁边。 接着,他找出一只毛笔,在嘴里含了含,拧开墨水,沾了一道,随意撕下墙上一张废纸,龙飞凤舞留下几行狂草。 江祖先点燃一炷香,恭恭敬敬地跪下,“我孙江橘白,今逢大难,恐遭杀身灭魂,我为他的祖父,已尽全力,却被妖异打回,实是我能力不足。六爷,今日我将我孙江橘白送予您做亲生儿子,让他日日为您献上香火纸钱,供奉您,爱戴您。今日时间太过紧急,准备不足,待我孙脱离危险,我一定带来丰盛的贡品进献给您。” “希望您不要嫌弃小孩呆笨,收他为子,护他周全,将他的魂魄从鬼手中夺回。” 江橘白靠在墙上,听完阿爷做的祈祷,小声问:“你不是说,不能随便结契吗?” “这是我们村的保护神,与他结契是契神,你那结契是契鬼。”江祖先爬到门口,揪着江橘白的衣领,拖拽到铜像前,“快,给六爷上柱香。” 江橘白抿抿唇,点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江祖先抖着手,把装着香灰的红布包挂在了江橘白的脖子上。 刚一挂上,小窗外一阵阴风刮来,吹倒了桌子上的铜像。 江橘白眯起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的场景,他的眼睛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那双手冰凉,柔软,并且还熟悉。 “徐、徐栾?” 这种时候,徐栾出现,跟雪上加霜有什么区别?江橘白倒抽一口凉气,心脏紧缩到难以呼吸。 阴凉黏腻的呼吸贴到了江橘白的颈项,蜿蜒而上,接着吹进了江橘白的耳朵里。 “小白,你现在应该唤我,鬼父。”
第11章 落魂4 少年身后鬼气冲天,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顷刻间下降了数度,冷得人直打颤。 而江橘白不仅觉得冷,还觉得手脚似乎被一股不可名状的黏腻给包裹住,让他无法动弹。 他艰难地仰头,头顶萦绕着淡淡黑气,他被鬼气环绕着,像是变成了它眼中的一盘食物。 而眼前的场景则给了江祖先今日第二次重创,他心口剧痛,喷出一口血来,“居然是这样的鬼,居然是这样的鬼!” “简直是,”江祖先指着江橘白身后、头顶,呐呐,“厚颜无耻啊!” 江橘白看见江祖先吐了第二次血,他往前迈了一步,脑后忽觉一痛,接着,江橘白意识全失。 拥有意识的,变成了已经换上喜服的他。 江橘白看着围着自己转悠的几个中年妇女,她们都是脚尖朝后的,皆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家中办喜事的欢喜,一张张发青的脸,尽管身上穿着新衣,却还是挡不住从领口朝外延伸的尸斑。 随着一股淡淡的腐肉味儿飘进鼻息,少年屏息,抬眼打量着这房子。 房子是老房子,却装饰得雅致考究,红墙绿瓦,墙上还挂着水墨画。 这种房子出现在山村实在是不怎么正常,但李梓雅这一家,在他们这一带还挺有名气——李家是避世研习修行的书法世家,时常有从达官显贵从外面寻来与李家高谈阔论,买几幅作品带走。 隔壁的村落镇子,找不出一家像这样的人家。所以李梓雅的父母当年才会棒打鸳鸯。 李梓雅…… 不认识啊。 江橘白正在神思着,手中突兀地被塞进了一只大红的花球。 “新郎官该出去了。”穿绿底红花纹的妇女凉凉地看了江橘白一眼,“像你这种小白脸,本不配做我们家的姑爷,但既然雅雅喜欢,那我们说不得你了。” “……”江橘白把花球往妇人手里一揣,“看不上就放我走。” 妇人一怔,周身气息忽然鬼气森森,她脸上的胭脂像血一样流下来,她脖子抻长,鼻尖就差抵上江橘白的脸,“新郎官该出去了。” 少年被吓呆住。 鬼妇人歪了下头,咧开黑森森的牙齿,重复道:“新郎官该出去了。” “新郎官该出去了。” “新……” “行了行了,”江橘白压下惊惶的心跳,把大红花又拽到手里,“说这么多遍,当我聋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妇人瞬间恢复正常,她蹲下来抚了抚少年的裤脚,“新郎官该出去了。”这次说话的语气,比刚刚要正常多了。 在出去之前,另一个妇人从腰间摘下来一根红绸带,蹲下,系在了江橘白的两只脚腕上,一左一右,都系在同一根绳子上。 江橘白往前迈了一步,发现两只脚腕之间的绳子长度只勉强够他迈一步出去。 “这是什么?” 妇人抬起头,回答道:“这代表新娘栓住了新郎的心呀。” 江橘白怀疑是这群鬼主要是为了栓住他,栓个屁的心。 “新郎官该出去了。”绿衣服的妇女像一台复读机般一样重复说。 几人扶在江橘白的左右,嘴里念着让江橘白感到头皮紧绷的祝福词。 他迈过门槛,听见左边妇女说:“过门槛,有吃又有穿。” 出了室内,江橘白才发现头顶的天灰扑扑的,这不对,他们这地方,就是因为日照足,所以栽种的水果味道才特甜,像今天这么阴沉的天,一年到头都难以见着几回,要么就直接下雨了。 他面前的不远处,乌泱泱站了一群穿红着绿的“人”,江橘白各种洗脑自己那是人那是人那是人,心底还是不免泛起恐惧来。 他完全知道,这里面其实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他自己,现在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人。 江橘白飞快低了一下头,又迅速抬起头。 幸好,他的脚尖还是冲前的。 少年着红色立领宽袖短衫,款式粗看简单,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衣服上尽是精美细致的刺绣,花鸟栩栩如生;短衫配着暗红色长裤,暗色中和上衣的艳丽,整体风雅又不失气度,但这个被半路抢来的小新郎官分明年纪还小,沉稳不足,看着倒是肆意张扬,眉眼更是妆都压不住的绝艳之姿。 半路,放着一只熊熊燃烧着的火盆。 右边的妇人扶着江橘白的手肘继续向前,嘴里缓慢念着,“跨火盆,年年春,三年两个胖男孙。” 看样子,是让他跨这火盆了。 可那火盆里的火苗快及半人高,这要怎么跨? 见新郎官迟疑,几个妇女登时一齐变脸,脸上的五官扭曲变形,眼珠逐渐往外凸,她们几人用力抓住新郎官的臂膀,拖着他往前。 “跨火盆,年年春。” “跨火盆,年年春……” 她们最终反复喃喃,江橘白闭上眼睛,被她们从火盆上架了过去,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顺利跨过了火盆,毫发无损。 跨过了火盆,江橘白才看清立于群鬼之中的新娘,她穿着大红戏服,长裙及地,朱钗满头,殷红的唇,黑幽幽的没有眼白的瞳孔,看得使人心头发毛。 只有她是嘴角上扬的,其他人都是木然的表情。 外院有吹吹打打的铜锣喇叭声,时而高亢,时而低缓。 江橘白鞋底踩到了坑坑洼洼的地面,脚下触感从坚实变得柔软,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踩的是一只又一只麻袋,他每踩下去一次,沿着鞋帮边缘就会受力渗出乌黑色的血迹。 江橘白浑身冰凉,“这是什么?” “姑爷,这是米袋呀,踩了米袋,象征着你要给我们老李家传宗接代呀。”妇人下半张脸笑意盈盈,上半张脸冰冷麻木,掐着嗓子说话的细声很是刺耳。 米袋里,装的不是米吧。江橘白心想。 终于走到了新娘面前,一股阴气直击心脏,对方从衣袖中探出青白的手指,拉住了江橘白手中大红花另一头的红绳。 新娘冲江橘白“甜甜”地笑,“小白,拜了天地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你认识我?”江橘白只想拖延时间,他才不想跟这女鬼拜天地。 “你是江家村的,是不是?”新娘估计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俏皮,可鬼身不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她的嗓音尖细,就像指甲刮挠着黑板,“你是你们村最帅的男孩子。” “好了,不说了,”新娘望着江橘白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种急切,贪婪,和被叫做食欲的东西,“我们该拜天地了。” “等、等等。”江橘白朝院子里看去,阿爷不是给他做了契?不管是契神还是契鬼,高低是契了,对方到底来不来的,不然他就真只能跟女鬼拜天地了。 毫无动静。 江橘白沮丧回头,一回头,他的心跳差点当场停止。 刚刚还美艳不可方物的李梓雅忽然周身冒着黑气,她的身体变得肿胀,浑身缠满了井里的水草。 “难道你想悔婚?!!”她声音尖厉地质问道。 门口众“人”都将脸朝向了江橘白,同时换上同一副愤怒到脸部开裂的神情,仿佛只要江橘白点头,它们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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