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蹙眉看着她:“吉安尼,有的时候负隅顽抗并不会取得好结果。你要知道,赛鲁普他——” “我明白,”吉安尼脸色惨白看着艾略特,她的嘴唇干涩,声音也不再温和:“宴会当晚的那场刺杀,你们认为是我父亲和他们联手的一场苦肉计,醉翁之意只在元帅大人。” “可是艾略特,在那之后,”大颗的眼泪突然从吉安尼眼中滚落:“我甚至从未见过我父亲的那些同僚来看望过他,来得不过是军部一批又一批试图从我身上堪破突破口的那些豺狼。” “如果,”吉安尼盯着他,死死咬着下唇逼迫自己把哭腔咽回去:“如果说,真的如你和缇娜猜想的那样,我父亲会是同谋者,为什么时至如今,他会成为一枚弃子?又如果我们真的会是你们想要的突破口的话,为什么到现在,你们甚至不愿意让他醒来?!” “我不是傻子,艾略特。”吉安尼抱住自己的双肩哑声道:“为什么在联盟医术最拔群的军部医院里,我父亲甚至连恢复清醒都做不到。你们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你们想要的真相罢了。” “真正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对不对?”吉安尼看着艾略特道:“我以为你会是最清楚也最痛恨这一点不过的,艾略特。” 艾略特没有再说话。他松了松肩膀,向前两步递给吉安尼一张纸巾,回眸瞥了眼只余下一半的沙漏后道:“好了,我知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然而吉安尼没有接过他的东西,只抬手死死钳住了艾略特的手腕。 “艾略特,你不能这样。”吉安尼看着他,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可以忍受我父亲因为他犯下的过错而付出代价,但我不能忍受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耗死在病床之上。” “艾略特,”吉安尼声音哑涩:“难道你又会像之前那样吗?” 艾略特神色一变,还没来的及说话,只听吉安尼失声道:“你是不是还会就这样看着我父亲死去但却无动于衷。” “就像六年前,你对我哥哥见死不救那样。”
第052章 是风动 微凉的夜风里李登殊攥紧了手。 他曾经许多次梦到那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天幕是血和火交织掩盖下的狰狞, 尖利的啸鸣和炮火声在耳边炸响,爆炸声分不清远近,甚至着落在身上的痛都无法让人辨别真实。 星舰坠毁后灼烧出的火点落在目光所及的各个地方, 吉尔伯特半个身子都被压在星舰底板之下,他似乎能听到人体骨骼连同内脏被压碎时那种宛若凌迟般的声音。 直到最后,他都一直紧紧握着吉尔伯特的手。 “我不想死,”吉尔伯特用自己最后能挤出的一丝声音断续重复着, 垂死的吟哦和眼中求生的期望交织在一起, 被炮火冲击时涌起的风吹落满地:“我想活下去……” 尽管他的眼神已经涣散,嘴中不断淌出的血把军服染成暗色,然而他依然在不断重复着:“救救我……我不想死。” “对不起,”在时刻崩落的碎石和残骸之中, 他始终看着吉尔伯特的眼睛:“吉尔。我救不了你。” 两人交握的双手沾满鲜血,最后被滴落的眼泪冲刷开一些——然后瞬息就又混入粘稠的血色之中。 “我不想死……”在咽气前吉尔伯特怔怔看着天空: “我妹妹……吉安尼,她在等我回家。” * 只有夜风的潇冷能让人回归现实。李登殊沉默在原地, 看着艾尔原本有的喜悦一寸寸消散,而后湮灭为一片空白。 他无声动了动嘴唇, 声音发出的极为艰难:“什么时候的事?” 李登殊看着他,神色中溶进一股抹不开的悲伤,虽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出了口:“在六年前。” 那像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字眼, 让艾尔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所指,他向后趔趄两步靠紧栏杆,在李登殊的注视之下喃喃说出答案:“……登岭追逐战。” 六年前的窃国之乱爆发时, 期间有几场战役格外惨烈。其中之最便要属登岭追逐战。 是时会场奇袭后石正荣元帅的死讯通传至联盟全国, 当时上下一片震动,无论是民众还是将士们都陷入极度的悲怒和愤恨之中。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联盟上下全体民众的愤怒汇成一道军部铁令,即联盟全线兵力投入,朝向帝国郑杨系悍然反击。 调兵令统调至联盟全国,但那时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条命令将会带来的牺牲与残忍。只因当时联盟三大战线兵力屯驻边境,无法即时抵达中盟战场。而唯一能迅速参战只有留置区的联盟驻军、会场奇袭战之后的残余兵力。 以及总数不足五千人的,中盟军校3070和3071级联盟籍毕业生。 在联盟调兵投入战场后,郑杨系进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所要应面的战线瞬间被拉长。在此情况下,他们只能根据敌军的弱点展开活动——帝国军暂且不论,而联盟军当时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其实当时投入的有效兵力大部分都是一群刚刚毕业、从未经历过战场酷烈的孩子。 登岭追逐战爆发于联盟和帝国的一次共谋进线之后,主对阵联盟军的郑杨系将领佯败,诱敌深入,使联盟兵力深入到他们驻地腹地,利用登岭的地形特点和战术优势完成了对现有联盟军的毁灭性打击。 虽然当时郑杨依靠着这场战役得以在联盟主力抵达前打退帝国兵力,及时扭转了战局。然而在这场战役中,实在牺牲了太多年轻的生命——其实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夜之间,他们曾经的同窗就成了掀起动乱、害死元帅的仇敌,成为必须要操戈相向之人。 同样的,对艾尔也是如此。 那时候为缓解叔叔和外公之间紧张关系而前往会谈区域的艾尔,却从未想到自己的奔赴会成为许多人丧钟敲响的前音。对他来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明明上一刻他还在惦念着即将到来的毕业仪式,和大家约定好了归来的时间。然而下一秒等到他从混沌中醒来,故园破灭,归期永无,所面对的就只有堆积层叠的战报,虚伪而冰冷的伤亡数字,以及自己和外公沦为叛国者的现实。 在那短短的一个月期间,他身边有太多的人消失了,然而那种消失却仿佛一场幻梦一样。隔着没有实感的文字和千万里的距离,六年来那种伤痛都因为这种不真实感而变得虚幻,像是包裹在一个厚厚的茧一样,隐痛作祟却又不真切,乃至会让人乐观地自我欺骗这一切是假的。 他会忍不住幻想,所谓窃国之乱根本是一场再虚假不过的幻梦,崩落星系之外,他生命里邂逅与珍视的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一切如旧。 然而这样的幻梦,终有会无法自洽而最终崩塌的一天。其实在艾尔来联盟的路上,他就或多或少地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那些让他去避忌或忽略的事实将以另一种样貌展现在他面前。而时至此刻,隔了六年后得知吉尔伯特死讯的这一刻—— 对艾尔而言,是终于有一刀见血,尖利豁开了那厚厚的茧层,剖开了里面的陈创旧痛。 艾尔撑在栏杆边上一动不动,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他垂头看定着自己身前一小片地面,只觉得胸臆中有股无处扎根的痛苦和悲怒。他如此痛恨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以致于潜藏内心许久的那股惯有的负罪感没顶而上,简直要将他溺毙。 在开始隐隐发黑的视野之中,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被埋藏多年的记忆的角落里,那个人的声音戏谑宛如恶魔低语: “艾尔,我有办法能让这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 “只需要你……” “成为一个Omega。” 如果当初他没有反抗……选择顺从的话。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 “艾尔。” “安斯艾尔。” 正当他觉得自己正一点点涸干的时候,耳畔响起一个声音。艾尔木楞楞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李登殊正站在咫尺近的地方。他紧握着栏杆的手被对方拉过,因为用力久握而生涩冰冷的指节被包裹在掌心。 大概是他的样子太过不妙,以致李登殊看向他时拧紧了眉头。在思维停滞的那个档口,艾尔下意识想要去抚平对方紧皱的眉头,然而在抬手的同时他察觉到了不妥,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弹开手。 然而李登殊抬手夺过他的自主权,将艾尔缩回的手重新落回自己眉眼之上。在那指尖所触及到的足以包容一切凉意的温热当中,李登殊神情明显柔和了许多:“在想什么?” 艾尔在那个瞬间,为自己片刻前的怯懦感到有些可耻。他微微哽了下,而后轻声道:“我……差点后悔了。” 李登殊并没有作声,只依然注视着他。艾尔在那个瞬间觉得自己先前那股无处扎根的苦痛突然不再浮游,似乎终于找到了点依傍,让他从未有地生出了一种能够与人讲述的获救感。 然而那股躁动的倾诉欲最后还是被他克制下来,只轻声道:“我刚刚想到了曾经……很多很多事情。” 艾尔垂下眼睛:“从六年前开始……或者从更早的时候起,如果我当初没有那样选择的话,或许当下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艾尔,”李登殊道:“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向何方,选择可以引申出千万种可能,但是属于我们的当下只有这么一个。即便是有许多缺憾的它,依然有很多值得我们珍惜和守护的人与事物。” 艾尔蜷缩起指尖,轻声道:“你说得对。” 江边的夜风旋起,带起一点潮润的冷意。对面中心区的灯火璀璨,光悬驰道上来往的车辆交纵飞驰,映在水面上宛如纵逝的一道道流星。 对面的人眼底浮现出笑意,然后便适时放开了艾尔的手。然而在他松开手的那瞬间,艾尔却突然反握住他:“李登殊。” 艾尔看着他的眼睛,脑海中却是记起了他们之间许多的难以言说。就算再多的言语似乎都难以寄托那些心动,就像安斯艾尔和李登殊的名字,即便是并列在婚书之上,也隔着帝国和联盟间的一道鸿沟。 有些人注定,只能止于心动。 “或许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艾尔将他能尽的坦诚和剖白止步于此:“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将永远感激一件事。” “我遇见过你。”艾尔轻声道,而后放开了他的手。 语毕后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在李登殊复杂的目光中前行了几步,而后轻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李登殊似乎还有话想说:“艾尔——”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上的终端却突然接入了一条即时通讯。短促的巡回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扩散开来,似乎昭示着某种不祥一般。李登殊在艾尔的注视下接通了这则通讯,对面是格林的声音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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