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羽泽凝着他,眸中似有悲悯,而后默默点了点头。艾尔继续道:“我的外公、我的妹妹,从过去到现在,他们在哪里正遭受着什么样的苦痛,我对此分毫不知。莉莉安独自身处王宫之中,这些年里看似光鲜,但是一个失去庇护的公主,再加上赛德那种变态在旁边待着,她的境遇又能好到哪里去……更不用提外公,他至今还被关押在监狱塔中,我对此却无能为力。” “害他们沦落到如此地步的我,却能够逃离折磨,在外面过着平和安闲日子,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温羽泽深叹了一口气:“艾尔……”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艾尔自己轻轻一笑,转而道:“我一定会救出他们。” “就像我有我笃定要做到的事情一样,李登殊也有。”艾尔仰面看着花房外璀璨的光道:“我们两个人,即便走到了一起,但也始终不会放下自己要背负的一切。” 话音止步于此,温羽泽清楚他所说的是什么,他看着艾尔阖眼感受透下的光,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他太是能对艾尔的话感同身受,正如对艾尔来说,很多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他多年来一日都没有忘记的悔恨一般。 “还是离开好,这里。”他仰头看着花厅顶上铺下的那层融光——联盟的重建还在继续,想必不久之后这座城市就将恢复往日的繁华。 温羽泽轻声道:“又何尝不是牢笼呢。” 艾尔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无声摇曳的那扇花帘之上。而就在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的拐角处,有个人的动作为这句话轻轻一顿。 片刻后那个人有些僵硬的肢体恢复如常,站在阴影处安静等了一会儿之后,才仿若刚回来一样又上前敲了敲长廊拐角的玻璃墙。温羽泽和艾尔闻声看过去,同他打了招呼。霍路德应了声后走过来,先是端详了一下温羽泽的状态,而后同艾尔开门见山道:“李登殊申请了调任。” 见艾尔的目光倏然聚焦了过来,霍路德把手上的外套搭上椅肘:“虽然他人一直在前线关照着赈灾事宜,但是自从他拒接了维特交还给他的苍银白鹿勋开始,军部上下都在担心他要以卸任来威逼元帅给个说法……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只是他一封无关痛痒的调任申请。” 无关痛痒?艾尔不由得轻哂。 霍路德说来自己也觉得有趣,借着羽泽的杯子抿了口花茶,轻笑了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最近从监察会到军部,来说服他的人都要把门槛踩破了,就连莫里安也出了面……” 艾尔跟温羽泽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事实上那些人来的时候他大半都窝在楼上和猫玩,间或拼一耳朵听过去看看这些人打算如何劝服李登殊。那边霍路德显然没错过他们间的小动作,手底下喝茶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放下了茶杯:“我明白了,看来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很知道。” 艾尔轻咳了一声,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霍路德看他:“这样吧,足智多谋的安斯艾尔殿下,你不如猜一猜,和你情深意笃的李上将,选了个什么地方让元帅不得不松口放他走?” 艾尔脸上的笑淡了一些,霍路德挑眉抄手等着他的答案,却见艾尔盯着花厅外已经满布深绿的树藤看了片刻,而后轻声道: “中盟留置区。” * 李登殊申请调任前往中盟留置区这件事,让所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苦大仇深。在当下,艾略特已经被押送前往边境,东南军区被架空压制四下防范,而北部军区现在又因缇娜的愤而出走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只靠着弗兰傍借过来的那点姐弟情面夹在中间苦苦维系。但即使另外两大军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军部的人整体也不会有丝毫慌乱——毕竟有李登殊坐镇的西南军区在,那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但当那枚本该物归原主的苍银白鹿勋章被他拒绝时,所有人都慌了神。 他们终于意识到,即便缇娜出走,所表现的也更多是负气妥协,事后她依然会归属于联盟军部。相较之下李登殊这样的行为才是最直切要害的——他直接将元帅的所为架在了军部的脖子上,没有冲动和恼怒,只有深思熟虑过后的冰冷的质问。 但质问过后也不会有妥协和归顺了,从维特选择借用那场动乱扳倒法政院开始,他们就已经背道而驰。 在这种三大军区首脑已失其二的时刻,一旦李登殊下定决心要离开军部,那将会是对联盟军部致命性的打击。即便后续元帅亲自坐镇再理三大军区事务,也将无法挽救军部内显现的颓势,早就虎视眈眈的帝国很可能立时趁虚而入。就在所有人揪心或观望李登殊的态度,好奇他究竟是会以此明鉴和元帅彻底决裂、还是顾全大局重归西南军区的时候,他从原本崩于两极的二选一的道路里开辟出了第三条路。 调任。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在没有丝毫退步地表明自己不满的同时,却又维系住了军部的安稳,把一场隐含的动荡压制在了早已浮波的水面下。据说调任请求上交之后,维特元帅对着他的申请沉默了许久,最终允准。 李登殊身为上将之时可以说为联盟殚精竭虑,就连此刻他已同军部元帅背道而驰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他所肩负的使命。这张调任令本来是他离开军部的一个托词,但当他选择了这样一个地点的时候,其中所含的意味却令人深思。 因为他选择了中盟军校。 ——即便不再认同维特的道路,但他也将自己放在了联盟的刀尖之上。如果帝国要在此时进攻联盟的话,身处中盟留置区的他也将化身联盟最坚不可摧那第一道屏障。 他的鲜血,将始终为联盟而流。 * 调任令是批复了下来,但是真的到他们离开还有一些时日。李登殊的这一行为无疑延迟了他和艾尔的婚期,帝国的态度由于山高路远还无从分辨,倒是联姻使团直接表达了不满,不过在艾尔出面表示自己尊重李登殊的决定,并愿意陪同前往中盟留置区后,使团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于是帝国联姻使团在和联盟交接完相应事宜后便决定返回帝国。在经历了近三个月的蹉跎后,历经太多波澜的使团终于能回归故国,一时间所有人都很是兴奋。 艾尔和李登殊出席了他们的欢送宴会,临走前艾尔还送了肯塔一瓶窖藏多年的珍品红酒,聊表对先前他多面维护的答谢。伊恩的行踪也隐秘地托付给了他,好让他们在回程路上把自己那位礼教老师接回来。 联盟的起降场依然如故,可窥见茫茫星宇。看着他们来时乘坐的星舰满载那一船人化作夜空中一点明星,站在下面仰头看着的艾尔恍然失了神。四下涌来的风潇潇瑟瑟,他只觉得自己化作了一个渺茫的黑点。心里也仿佛遗落了什么东西一般怅然若失。他扮作伊恩抵达联盟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但中间又经历了太多太多周折和变故。 在目送使团离去后,李登殊和艾尔同维特元帅不尴不尬地错身别过,而后乘坐着专用车离去。但大抵和两人心境有关,距住所还有段距离的时候,他们就选择下了车。夜影下两人并肩而行,拉在地上的影子长又复短,却始终不变地依偎在一起。艾尔看着这条路,又想起来之前两人在江边散步同游的那一晚。时间仿佛有了一个清晰的节点,从那以后和至此之前,便只余下动荡。想到还没有发生许多事情的那时,艾尔不由得生出了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慨,而后禁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登殊听到艾尔叹气,抬手替他掖了下衣领:“怎么?” “我……”艾尔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道:“我记得我刚来联盟的时候,是艾略特替代弗兰接下了使团的护送任务。” “那时候怎么想也想不到,”艾尔喃喃道:“后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艾略特被捕后,他们曾去狱中看望过他。得知吉安尼前去自首,艾略特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后续吉安尼的自首并没有被采纳,监察会认定了整桩事件是艾略特和胡里当斯共谋所为,即便后续吉安尼反复的自白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也没有人去相信她说的话——某种程度上也不能去相信。后面孟德南甚至带着她去了医院精神科诊疗,但吉安尼的症状依然没有缓解。 直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艾略特被押送往边境那一天。 沉浸在那个固执世界中的她终于向这个世界低头了,被迫接受了那个曾经所爱、而今不共戴天仇人对她残余的那点好意。Omega姑娘在一瞬间枯萎了下去,朝着远方血红的晚云掩面痛哭。 ——正是这点好,足以折磨她一辈子。 当爱和恨都不纯粹,混在一起余下的就只有绵长无尽的痛苦。前尘的所有无处凭依,只剩下枯槁的□□在世上于痛苦中不得往生。 艾尔抓着李登殊的手紧了紧,在那股令人心悸的郁结感中看到他回望。安斯艾尔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恐惧什么,仿佛从那两人的终局里读出什么和自己相关的预兆来,一想就觉得有些齿关打颤。李登殊步子一停,在和艾尔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抬起他的手,将两个人的手指次第严丝合缝地交握在一起。 “离开联盟之后,”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艾尔的不对劲儿一样,李登殊带着他继续朝前走:“我们先去找莉莉安……就像你说的,她在的那个地方是中盟留置区绝好的去处。” 艾尔愣愣地“嗯”了一声,而后继续听他道:“之后就像之前计划的那样,我们救出外公后把他也接到那里。或许艾尔,你觉不觉得在那里举行婚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尽管知道这一切美丽的太过幻想,但艾尔还是忍不住去勾画那海市蜃楼,而后失笑道:“这不合规制,李上将,你调任令的有效期只有两个月,你必须在有效期内去军校继任。” “是么,”李登殊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行性,紧接着轻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直接申请婚假,上将可以直接获得特批,我的婚假据说有三个月。” 没等艾尔再说什么,李登殊继续道:“婚礼后我们就去谒拜帝国的神塔,然后再去联盟的花卉喷泉抛硬币……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就回中盟留置区,回军校里……” “花卉喷泉已经毁了。”艾尔忍不住道:“而且就算它还在,我对抛硬币也没有信心……” “我们可以教导那些孩子,看着他们就会像看着当初的我们一样。”李登殊固执地把话说完,然后转头看向他: “艾尔,花卉喷泉消失了也无所谓……我只希望通过那些,你能对一件事情有足够的信心。”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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