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兰时一抬头,看见一个熊一般的男人走进来,领子里系着一块暗红色的领巾,那代表他是卢申的心腹。 男人微微仰望肖兰时:“在下孟伦,卢头派我来协助您。” 肖兰时双目微眯,在下? 眼前的孟伦身姿挺直,一脸从容,丝毫没有后林其他小贼那样的窘迫慌张。肖兰时想起卫玄序曾说过,后林藏着不少修士,他估摸着孟伦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肖兰时双手搭膝:“白银都已经搬完啦,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啦,请回吧。” 孟伦道:“卢头是派我来协助收崽子的。” 肖兰时握着白银的手紧了紧。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协助?说是监视更恰当吧。 既然有人打开了看押城民的大门,那嫌疑必然落在他和范昌的头上。肖兰时突然明白为什么卢申对这件事好像没事人一样,那是因为假如查到范昌头上,卢申担心范昌和他彻底撕破脸皮。 可卢申又对他不放心,所以派了个修士过来。 等等。 修士? 肖兰时悄悄运转内丹,一层浅薄的银光在他眼上亮起。 他向孟伦望去,果然在他袖中看到一团青黄色光雾。 ——那光雾之中,赫然是一把淬了真气的短剑! 那一瞬间,肖兰时小脑瓜快速飞转,想象了飞身夺刀、空中飞拳等各种能逃脱的可能性,但当他看见孟伦宽如城墙的肩膀,脑子里只有一个卫玄序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的画面。 画面的正中央是一块土得掉渣的牌子,上面写着:爱徒肖月,享年十五。 肖兰时盯着孟伦藏短剑的袖口,眼神复杂。 钥匙是丢在他手里的,若是不能撇清自己的关系,恐怕那短剑就要出鞘了。 忽然,孟伦在身后让出一条路,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 不羡仙清堂内。 卫玄序端坐在书案旁,而那只金黄的橘子被他就那么摆在眼前,放了不知道有多久。从递出上一条消息后,肖月却迟迟没有回复。 宋烨打了个呵欠:“不早了。你先休息会吧,我来盯着。” 卫玄序摇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只柑橘。细密的红血丝渐渐爬上他的双眼,就如同此刻他心里被揉搓拉扯的情绪。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凡是做出了选择,哪怕过程再难堪,他从来也不会回头。 卫玄序盯着柑橘,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出橘皮粥的那夜,肖月隔着大雪和他对立,笑得一脸灿烂。 虽说呕吐的罪魁祸首是他,从厨房里偷橘子的人也是他,油嘴滑舌满嘴谎言的是他,不思进取还天天作弄同窗的也是他。 卫玄序强迫自己的目光从柑橘上收回来,重新提起笔。 “肖月这样的人,根本毫无优点。若是他因此丧命后林,也算是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忽然,宋烨提着灯过来:“曦儿。书怎么倒了?” 卫玄序这才发现书本放得倒了,一挥袖,却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砚台。哗啦一声,漆黑的墨汁顺着桌案淌出来。 他忙用手帕去擦,慌忙之中碰倒了桌上堆满的书本。 墨汁在桌上肆无忌惮地扩散,卫玄序脏得满手都是,纯白的衣衫上也挂着凌乱的脏痕,怎么弄也弄不掉,反而越乱。 宋烨连忙扶起砚台。 卫玄序停下来,看着满桌的狼藉,睫羽轻颤:“宋伯,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宋烨用抹布擦桌:“你担心肖月。” 卫玄序眉头紧皱:“不——” 突然,清堂的门被猛地一下推开,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后林……后林有动静了!” 卫玄序抬起头。 小厮继续道:“监视后林边境的人来报,刚才从后林推出了一车白银,正向萧关城中运去!” 宋烨:“白银?” 转而他与卫玄序对视一眼:“自从旧东城被李家修建大街之后,后林已然许久没有动静了。卢申和范昌向来小气,这手笔不像是他二人的作风,看样子是肖月在后林搞的把戏。” 肖月无恙。 卫玄序挥挥手:“告诉城中的人,密切监视这批白银的去处,若有什么异样,立刻向我汇报。” 小厮答应着,而后飞一般从清堂退了出去。 卫玄序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正捡拾着地上翻倒的书籍,仔细将它们叠成一摞。 宋烨思索道:“曦儿你说,这肖月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卫玄序面无表情:“谁知道。” 宋烨又笑道:“不过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至少他没事嘛。” 卫玄序突然又皱起眉:“谁管他。” 说着,气恼般地将书重重放在桌子上,转身就往禁池走。 突然,宋烨拿起橘子,惊道:“曦儿!肖月递来消息了!” 卫玄序迅速转身。 却看到宋烨乐呵呵地举着根本没发出光亮的橘子:“嘿嘿。” 卫玄序:“…………” - 与此同时,后林暗涌着躁动。 孟伦冷眼道:“白银已经运出去了,你到底想怎样?” 肖兰时歪倒在剩下的一堆白银上,睡着了。 孟伦:…… 突然,他猛地拔起腰间的短剑,金属碰撞在剑鞘里的声音如破竹一般在空中响起,立刻将肖兰时从睡梦中惊醒。 “救命啊!杀人了!” 孟伦平静回鞘:“我只是试试我的剑,没想到还有奇效。” 肖兰时捂着胸口,心脏还扑通扑通跳得老快:“你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吗?” 孟伦偏偏身,指着洞口:“请吧。” 肖兰时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狭小的洞口外飘零着鹅毛般的大雪,被风吹得歪斜乱舞。他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双手抱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走出去。 背影要多不屑有多不屑,要多轻蔑有多轻蔑,仿佛等待他的不是一场考验,只不过是一顿已经被人做好摆上桌的佳肴。 自证清白? 鬼才能自证得明白! 肖兰时顺手扯下孟伦腰间的钥匙,一眨眼钥匙就进了锁眼。 背后孟伦紧握短剑,眼神凶恶:“你的钥匙呢?” 咔嚓一声,锁开了。 眼前满是铁刺的大门开始缓缓向两边移动,发出轰隆轰隆的闷响。 肖兰时一脸无所谓地转过头:“不是很明显吗?丢了啊。” 孟伦短剑完全出鞘,紧握在手中。 肖兰时却道:“别着急。卢头不是人让你来杀我的,是让你收该死的人的命。” 铁门一点一点被打开,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像是尸臭和人的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引得肖兰时直皱鼻。 突然,黑暗中现起一声惊惧。 “妈的!有鬼!有人化成鬼了!” 肖兰时下意识向外跑。 却被孟伦揪住衣领:“去哪?” 肖兰时一抬头:“不是,你没听见吗?有鬼啊。” 孟伦像拎鸡崽一样将他拎回:“鬼在笼里,伤不到你。” 肖兰时顺着他的指头向洞穴里看去,倒吸了一口冷气。 洞穴里矗立着三十几根碗口粗的铁杆,上面隐隐闪烁着真气的光芒。在这扇铁杆围成的墙后,一只漆黑的鬼影从歪倒的尸体头颅上钻出来,正肆无忌惮地吸食着活人的精气。 肖兰时惊呼道:“不对!那不是鬼!” 孟伦辩驳道:“不是鬼?还能是……” 突然,他的话戛然而止。 空中那团漆黑的云影在吸干了几个活人的精气后,竟然又钻回了原主的身体里! 在两人的目瞪口呆下,那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居然又渐渐站立了起来,正迈着僵硬的步伐向关押囚徒的铁栏杆走去。 他从栏杆的间隙里伸出胳膊,递出五指,机械又用力地抓挠着。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倒像是那只胳膊正努力从身体上挣脱一般。 咔嚓。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怪异地响起来。 肖兰时紧盯着那只沾满血的胳膊,凝重道:“孟叔啊,他好像……是冲你来的啊?” 话音刚落,那只手臂终于从躯体上挣扎下来,发了疯一般向孟伦的脖子掐去。 那一瞬间,肖兰时猛地回忆起这画面为何如此似曾相识! ——他在东街那小傻子随身携带的画本上见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的这一幕……叫献祭。
第21章 他才没有逃 肖兰时看着孟伦挣扎痛苦的表情,背后涔涔地出了一层冷汗。 根据那画本上的描述,凡是符合一定条件的活人,可以将自己的灵魂做成凶灵。和死去人怨气结成的鬼不同,凶灵是活着的人自愿献祭而成,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和鬼一样,靠吸食活人的精气而活。 换句话说,凶灵就是比鬼更凶恶的“鬼”。 肖兰时怎么也想不到,那本看上去像是无经之谈的画本上记述的,竟然是真的! “主人,愿得您的魂灵庇佑,替吾等铲除此叛徒!” 肖兰时一愣,坦达语? 他望过去,发现有几十个高大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俯身跪在献祭出恶灵的人面前,十分恭敬。 而孕育出恶灵的那人,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面色惨灰一样的苍白,断臂的伤口处已经流不出鲜血,只露出一截骨头,被恶灵侵染成腐烂的枯木。 凡是献祭的人,灵魂再也不能往生,将永生永世流浪在三界。 肖兰时望着一排排跪倒在地上的坦达人,突然发觉刚才被恶灵吸食干精气的人,面上都是从容不迫的神情,似乎早就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肖兰时紧张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倒下,才知道他们刚才的咒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坦达人,竟然赴死自愿供养恶灵! 那只断臂还死死掐在孟伦的脖子上,他拼命地挣扎,面色涨得通红,可却动不了那手臂分毫。 肖兰时略作思忖,脑海中仔细梳理着。 坦达人原是居于云州,受云州匪贼侵扰才四散在各地,这一支隐姓埋名,暂时居住在萧关旧东城,肖兰时也曾于他们接触过,他们有两点特别引人瞩目。一是没有修真的资质,力气却远高于常人;二是憎恨匪贼入骨。 眼前坦达人数量如此之多,想必藏在萧关的那一支,应该尽数都在其中了。 他们一向谨慎匿踪,怎么会被卢申抓来? 忽然,孟伦挥出真气短剑,那只恶灵手臂中剑后手下一松,孟伦趁机翻滚到一旁,恶狠狠瞪着铁笼那边的人。 他同样用坦达语说:“你们这些伪善的恶人,我的母亲又有何辜?你们竟然活活将她烧死!” 跪在首位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回视着孟伦:“你的母亲,她背叛族群,与贼相恋,还诞下不伦不类的你,这就是她的罪。”
301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