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丽娅立刻想起尤里说的话:牢牢记住“她”是谁。 “厄俄斯,”瓦丽娅硬扯出笑容,“好久不见……” 厄俄斯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你回来得不巧,米丽卡刚走。” “米丽卡?!” 瓦丽娅想起,她要进门的时候,门是自动打开的,一阵微风从她和父母身边拂过。 只有风,没有人的身影。连尤里都没有看到任何人。 厄俄斯说:“是啊,今天米丽卡回来了一趟。你知道的,她不喜欢老家,从中学起就出去读寄宿学校,长大后更是基本不回来了。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放下东西说几句话就走了。” 瓦丽娅感到十分奇异。说这些时,厄俄斯的神态并不像提亚,竟然非常像她们的妈妈索尔。 还有,米丽卡显然并不存在。她并没有复活。 厄俄斯口中的“米丽卡”实际上拷贝了瓦丽娅的行为,把“不存在”这一点给自动合理化了。 厄俄斯放下茶杯,指指桌上的篮子:“你看,这就是米丽卡带来的东西。” 瓦丽娅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走近。 上次见到这个篮子的时候,它拎在提亚手中,里面放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瓦丽娅蹲下来看着篮子:“这是什么?” “篮子啊。”厄俄斯说。 “装的……什么?” 厄俄斯笑道:“你想让它装什么?装好多礼物吗?你想多了,就是新的篮子而已。米丽卡说好像是她去哪个国家出差买的,一种当地手工艺品吧,我不太懂。说真的看着就是个普通篮子,也没多精致……噢!我刚才的话你可别和米丽卡说!” 瓦丽娅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了篮子上的盖布。 里面有一层丝绸质感的内衬,除此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瓦丽娅总觉得不对劲。 如果没有放婴儿,也没有“糕点和红茶”,那这个篮子为什么会出现? 能够出现的,应该都是在“厄俄斯”的认知中很重要的东西。 家是她认为属于自己的家,外表是她自我认知为“厄俄斯”的外表,她识别的亲人也是“厄俄斯”的亲人……那这个篮子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即使合理化为“米丽卡”送的东西,篮子也还是很突兀。 从沉思中抬起头,瓦丽娅一惊。 刚才“姐姐”还坐在沙发上,只是一晃神,她就不见了。 瓦丽娅没看见她站起来走开。 瓦丽娅在屋里到处找。人没找到,倒是看到了很多眼熟的小东西。 厨房的柜子、地面颜色、厨具外观都很像家里的,但整体格局和家里不同。 起居室有一块颜色鲜艳的地毯,款式有些过时。瓦丽娅小时候见过这块地毯,它早就被父亲扔掉了。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瓦丽娅推开第一扇门,里面很像提亚的卧室,不过细节摆设非常矛盾:衣柜里都是成年女性服装,梳妆台上却摆着儿童玩具化妆品,还有塑料宝石项链什么的,像是公主杂志的订阅赠品。 后面几个房间都开着门,瓦丽娅没有每一间都进去细看,有的只是在门口扫一眼。 不管是什么房间,里面总能见到眼熟的物品。这里有父母中年以后才买的家具和衣服,也有三姐妹小时候轮流睡过的婴儿床。 总之,整幢房子和家里很像,却又不是真实的家。 过去与现在错杂陈列,幻想与记忆融合交织。 这是一间做梦时才会看见的房子。 在哪都找不到人,瓦丽娅又返回了一层。 正在下楼梯时,她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走到楼梯一半的缓步台上,瓦丽娅能看见楼下起居室了。 “厄俄斯”又出现了。年龄还是刚才那样,衣服还是家居服,但莫名其妙地换了款式。 她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沙发。 她好像打翻了水杯,碟子和杯子扣在旁边,地面湿了好大一片。 瓦丽娅忽然觉得不对。 就算茶杯打翻了,地上会有那么一大片水吗,而且没有颜色,像是清水…… 瓦丽娅走到厄俄斯身边,大吃一惊。 这瞬间,她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也一片空白,一切思考都停止了运行。 等她稍微恢复过来,身体已经先于头脑做出了行动。 她两三步跨到玄关,用脚踢开正门…… 门“砰”地一声打开,瓦丽娅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指着屋里大叫:“她、她她……她要生小孩了!” 索尔和吉斯瞠目结舌,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连尤里都傻眼了:“哪有小孩?什么时候有小孩的?” “我哪知道!”瓦丽娅尖叫着,“刚才还没有呢……反正就是,是真的!就是要生产了!羊水破了!她摔倒了!她……” 不知是不是出于母亲的本能,索尔迅速从恍惚中恢复过来。 她按了按瓦丽娅的肩膀:“我进去看看,你去找人,”她又看向丈夫吉斯,“你也去。找卡戎和狄瓦娜来。” 父女俩现在都没有手机。他们连连点头,带着惊惶的表情地朝山下跑去。 索尔跑向屋子。尤里想叮嘱索尔注意安全,开口慢了些,索尔已经进去了。 索尔没有易物魔法,从来不出外勤,更没有独自面对过屋里那个“生命体”。 现在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令尤里有些意外。 不止索尔的态度,整件事的发展都出乎尤里的意料。 在原本的猜想中,如果事情顺利,蛇之王会完全重建认知,身心都变成人类。身为非人之物的意志消散,非人的力量也会随之塌缩,那时,绗缝天地的黑雨就会停息。 也就是说,要观察蛇之王的认知重建进度,只要看雨停没停就行。 目前雨还没停。蛇之王已经自我认知为“厄俄斯”了,一切顺利……可那个孩子又是哪来的? 提亚确实生过孩子。她没有与任何人组建家庭,孩子是借助现代科技手段得到的。 树篱村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一环节,尤里的幻境中也没有制造婴儿的机制。 尤里望着大开的屋门想,也对,我怎么可能百分之百预料她的行为呢…… 我只是尤里·卢卡维纳,而她是红李子家的知晓者,是一段更古老的故事,是树篱村的起源。 如果她自愿退行为人类,她或许要走一段更混沌、更曲折的道路。 在尤里发呆时,山道上逐渐喧闹起来。 卡戎是第一个出现的,她跑得最快,其他人都被落在后面。 卡戎问尤里怎么回事,尤里傻乎乎地看着她。于是她不再问,“啧”了一声就进屋了。 又过了一会儿,吉斯、瓦丽娅父女俩带着更多人来了。其中包括索尔指名的狄瓦娜,还有几个尤里至今不太熟悉的村民。 很多人最近几天没上过山,是第一次看到红李子大宅从遗迹变成完整的房屋。 她们大呼小叫,有的还掏出了侦测位面波动的仪器,测出的读数那叫一个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规律。 大家看着慌乱,实际上做起事来却很有条理。看到这房子时人人都尖叫,却人人都敢直接走进去。 就这样,索尔和狄瓦娜指挥现场,其他人忙进忙出。 瓦丽娅来到尤里身边,拍拍他的肩,好像想说什么,又转头走开了。 她先是坐在门口台阶上,才没坐多久又站起来,在尤里旁边走来走去。 “你不进去帮忙吗?”尤里问。 瓦丽娅叹气:“我懂什么,进去也碍事。” “那你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吗?” “还能干什么,厄俄斯生小孩,她们得帮忙啊。” “不用去医院吗?” “现在还哪有医院正常开着啊,”瓦丽娅摇头,“本来可以去狄瓦娜开的那家医院,现在肯定不行,路都走不通……” 瓦丽娅继续来回踱步,尤里在一边抿着嘴笑。 瓦丽娅停下来,皱眉问:“你发现什么好笑的东西了?” 尤里说:“你这个状态,好像产房门口的爸爸……” “你又没去过产房门口……” “我去过。”尤里说。他想到的是“掘尸鬼”那件事。当时他不仅去过妇婴医院的产房门口,甚至爬过医院的外墙。 瓦丽娅肯定没心情听他聊这些,所以他也没有多加解释。 他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她会没事的。” 瓦丽娅愣了一下,苦笑道:“担心?不,你理解错了。我不是在担心厄俄斯。” “那你怎么慌里慌张的?” “其实……我在害怕,”瓦丽娅说,“你知道的,提亚也曾经有个孩子。那孩子没有名字,不知道男女,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 尤里收起笑容:“嗯,我知道。那个孩子作为提亚的血肉,被蛇之王吃掉了。” “那现在……蛇之王突然有了孩子,这孩子是谁?”瓦丽娅说,“生命总不能无中生有吧?即使是蛇之王,她也是一种生物,而不是神……对吗?她难道能造物吗?能凭空制造躯体和灵魂吗?” 尤里缓步走到矮墙边,望着天空。 沉默片刻后,他轻声说:“这孩子是谁,真的很重要吗?” 瓦丽娅跟到他身边:“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这种现象就是很难理解、很吓人啊!你不觉得吗?” 尤里点点头:“噢……那倒也是。” 瓦丽娅发现尤里的表情好像有点小失落。 她不明白原因。现在她心里都是别的事,也没功夫去细琢磨。 尤里问:“那如果小孩平安出生了,你们要怎么办?” 瓦丽娅说:“好像也不能怎么办……我不知道。” “如果要让你来取名字,你有灵感吗?比如……还叫她提亚?或者米丽卡?” 瓦丽娅连连摆手:“不不,这怎么行。提亚才会给契约子嗣取妹妹的名字,我才不会这么干。” “有的人喜欢这样取名,”尤里说,“比如金树海换生灵那件事的当事人,他家爷爷的哥哥叫亚历山大,孙辈里第一个孩子也叫亚历山大,是一种致敬和纪念。” “我明白,但我不喜欢这样,”瓦丽娅面色微微黯然,“如果……假如,假如蛇之王的孩子不是什么危险物体……就仅仅是个小孩子,那么我希望她就只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幻影,也不是任何人的遗憾……你知道吗,名字这东西很重要的,它是人这辈子接受的第一个祝福,当然也可以是第一个诅咒。” 尤里思考片刻,若有所悟:“这么一想……树篱村的施法者都使用代号,也等于是经历了第二次出生,有了第二个名字。和蛇之子们一样。” 瓦丽娅点点头:“其实提亚也这么说过。进行易物仪式并且成功了的人,某种意义上都可以算是蛇之王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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