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朝人群稍微努努嘴,示意看看他们:“碎片来自他们熟悉的人……可能还是很亲密的人。但他们不认识这些伪生物,因为伪生物并不等于碎片的原主人,它们的外观不一样,毕竟我并没有真正‘认识’过那些人……总之,我做的伪生物对他们来说可能会有一点熟悉感,有亲切感,有亲和力,或许是那种一眼就投缘、似乎很可信的陌生人。再加上我用了一点感知干扰,即使有人发现人数变多,也会认为是走在远处的同行者靠过来了,认为大家都是队伍里原本就在的人。接下来,只要我让伪生物分别找到与其亲和的人,主动开个话头,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彼此交谈……” 尤里娓娓而谈,略眯着眼,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一副神怡心静的模样。 派利文和深秋对视,看人类,看尤里,看完又对视……就这样重复多次。 最后他们一起盯着尤里,微张着嘴,脸上均是什么都没听懂的迷茫。 “算了,”深秋说,“不该问你的,反正我也听不懂……你说简单点,你弄这么多人偶,到底想做什么?” 尤里说:“前面的部分你听不懂,后面的就更难懂了……噢抱歉,我不是质疑你的理解能力,而是我自己很难表达。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件事你能做,但是不太会讲。” 深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尤里问她:“对了,你说出口就在前面倾倒的红杉树冠上,如果出去了,外面是金树海吗?” “不是的,”深秋说,“记得到处都是侧柏的那片浅滩吗,之前你和我去过那里。从唯一一棵柳杉旁边绕过去,外面才是金树海。” “噢。金树海连着很大一片山脉,山里有几个精灵圈啊?” “很久以前我还见过一个。不是你。更久以前,特别久的那种,我还听过人类的传说,说山脉深处到处都是精灵的世界,我还真去找过,走啊走啊……” 不知不觉,深秋和尤里很投入地聊了起来。 对深秋来说,精灵位面是她的出生地,而金树海就是她自己选择的第二故乡。 她喜欢那里的群山、峡湾与森林,也喜欢包括人类在内的林间小动物,更喜欢人们向她提供的小小交易。 金树海地区远离城市,大多数村民是老年人,他们中很多人还保留着敬奉家神的小习惯。他们能分辨出风的种类,说这种风是要变天,那种风则是精灵;他们还经常送出小礼物,比如在门口信箱上放一小碟蜂蜜蛋糕,在森林外侧的树桩上留下饼干,如果猫咪小狗跑丢了又重新出现,就在屋外放上数量丰盛的霜糖油条或者奶酪作为回礼…… 深秋并不经常前往人类村落,所以其实她很少吃到这些礼物,大部分都是被别的小动物吃了。 不过她也确实吃到过几次。作为回礼,她曾经让某一家的花坛开满红花,还帮老年人清理过房顶和门前的积雪。 深秋聊得眉飞色舞,几乎忘记了眼前的种种危险,越聊越放松,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尤里是个非常好的聆听者,在他的引导下,深秋的灵魂已经回到了金树海,正在把自己最爱的宝贝一件件介绍给尤里。 派利文都看傻了。 怎么话题突然就变了?深秋这么放松吗?怎么突然变成旅游民俗纪录片了…… 派利文从来没去过金树海,对深秋说的东西毫无兴趣。 在派利文困惑的时候,另一个“尤里”来到他旁边。 这个“尤里”从刚才起一直保持沉默,现在突然对派利文说话了:“我跟你说过没有?阿波罗和贝洛伯格在一起,我也在——我是说真正的我,不是这个伪生物。阿波罗很安全,放心吧。” “哦,那很好……”派利文心想:你好像跟我说过一次了吧?就在你飞快又简洁地讲述人间下黑雨的时候…… 尤里说:“等你们回家了,卡戎就会知道阿波罗的事,她肯定很难过。你比较了解她,到时候由你来和她沟通吧?” “那当然,”派利文直了直腰板,“你放心,我了解她的性格。其实我不担心卡戎,我担心的是阿波罗……” “担心哪方面?” “毕竟他完全忘掉我们了啊……我不是怪他,我的意思是,对他来我,我和卡戎变成陌生人了……如果回到树篱村之后立刻让他住在我们家,他会不会反而不自在?” “要不然在树篱村办个庆祝活动什么的,所有人都重新认识一下。” “好哎!”派利文兴奋了起来,“这次不在尼克斯家办,她家还是不够大,让狄安娜给大家找更好的场地……” 尤里又问:“对了,你一开始是怎么认识阿波罗的?你好像没跟我说过。” “他在卡戎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派利文说,“至于卡戎,其实我最早认识的不是她,是另一个人,他算是我的好朋友吧,然后……” 派利文平时不是很擅长聊天,即使要聊,也很少长篇大论。 今天不知怎么了,他不着急出去了,头也不晕了,只想和尤里好好聊聊和卡戎一家的过去。 周围所有人的情况都是如此: 有陌生人走过来打招呼,自己明明从未见过这个人,却能在他身上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先是互相问候几句,互相加油鼓劲,然后渐渐交谈起来,越聊越投缘。 人们按捺不住地倾诉着,谈眼前的危难,谈失去的亲友,回忆校园,回忆童年,回忆家庭,甚至也有人回忆职场,怀念乏味但安稳的日子,说到自己最熟悉的街道,说到未来想去哪里,社区里最便宜的市场,定期要去的餐厅,祖母年轻时住过的村子,母亲与父亲结婚的那座教堂…… 梅拉老师也正在和“尤里”交谈,她没有认出尤里。 她怀里的星星认出来了,但他不会说话。 他钻到“尤里”怀里,和尤里一起听着梅拉老师讲述年轻时的种种经历。 人群中最特殊的是尼克斯。她的眼睛看不见,反而认出了来搭话的不是陌生人,而是尤里。 她并不知道尤里为什么要这样,所以没有说破他的身份。 不知聊了多久,忽然,深秋从其乐融融的气氛中醒过来了。 调律现象还在影响她,她有些耳鸣,于是低头休息了一会儿。 再抬起头,耳鸣消失了,倾诉欲也消失了,焦虑回来了。 “我在说什么呀,现在哪是闲聊的时候……”深秋两手揉着脑袋,由于头发过长,发丝都被揉得纠结膨胀起来。 尤里笑道:“没关系,这些正是我需要的。” “你需要……听金树海的事?” “什么都要,不止金树海。”尤里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们。 他又说:“深秋,我再想向你要点东西。” “要什么?” “你的魔法和我的有一点点像,你也能够塑造出物体,不是幻术,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品。比如那些深红色的花。” “对的,我能。你要那种花吗?” “要,而且我想要很多很多。” “很多是多少?” 尤里张开双手,示意周围:“尽量多。如果可以的话,让它充满整个‘浅滩’,让它连绵到其他‘浅滩’去,覆盖掉你能做到的最大范围。” “如果对你很重要,那我尽力,”深秋重重地点头,“但是以后你也要给我一些东西。至于要什么……我还没想好。” 到现在她还是个合格的家神。 尤里哈哈大笑,说:“好,一定!欺骗家神会遭报应的。” == 侧柏林地貌的浅滩里本来就有很多红色花朵。之前深秋出现极大的情绪波动,全力宣泄情感,无意间做出了这些花。 蕨花还活着的时候,各个套叠精灵圈连通顺畅,有少量花朵蔓延到了其他“浅滩”。 现在,那些花继续增多,如烈焰般不断蔓延。 它们没有根系,直接叠加在其他植物上,一朵朵密集地挨在一起,组成花海,完全遮蔽了原有地面。 也有少数区域彻底断连,所以无法开出花来;但只要是人或精灵看得见的地方,几乎都染上了浓郁热烈的红色。 贝洛、阿波罗和真正的尤里还在原地,也就是通向人间的柳杉旁边。 在察觉到红色花朵之前,贝洛也正在和尤里娓娓交谈着。 当然是尤里找的话题。他问贝洛“你怎么发现我的”,不是问换生灵马尔科那件事,而是问更早以前——贝洛曾经在尼撒大学美术学院的图书馆里做义工,借此观察尤里。 尤里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怀疑我不是人的?又偷偷对我做过哪些测试呢?你在尼撒市的时候住哪?租的房吗?在哪条街?狄瓦娜给的经费吗? 贝洛一开始不想聊,现在情势不明,他没有心思回忆这些。 尤里问来问去,一开始贝洛只是随口敷衍,后来也不知怎么,他的情绪渐渐舒缓下来,变得很愿意叙旧了。 贝洛留意到尤里的契机特别简单,就是灰头发引人注意罢了。精灵、换生灵的头发和人类染的灰色质感不同,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起因虽然简单,但那段“盯梢”的日子还挺复杂的。一开始贝洛主要思考“他到底是不是人”,后来能确定他不是人了,贝洛又开始思考“怎么会有这么大年纪的换生灵”…… 讲着讲着,红色花朵已经淹没到了他们小腿的高度。 午夜害怕这些花,爬到了贝洛肩膀上,把贝洛压得“哎呦”一声。 贝洛猛然惊醒,惊讶地四下环顾。 “不是我,是深秋做的,我让她帮帮忙。”尤里解释道。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柳杉:“等一会儿从这里出去,外面是金树海森林。这些花与金树海关系紧密,饱含着强烈的感情,而且它们是实体,不是幻影,我用得上。” “所以你要用它们做什么?”贝洛刚问完,又立刻意识到另一件事:“等等……你说,要出去?你要出去吗?但是外面……” “外面有‘她’在,”尤里点点头,“我知道。贝洛伯格,不用担心,你应该明白,我也是同样的生物。” 贝洛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谈到尼撒大学的时候,尤里的语气和神色太像过去了……太像所有人都认识的尤里了。 所以,刚才贝洛几乎忘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忘记了正确的时间与空间,情绪完全被拉回了从前的某个时刻。 可是现在……尤里又突然变得像蛇之子了…… 特别是他刚说的那句话,让贝洛瞬间想起了很多惊吓的回忆。 贝洛很想问“你到底是谁”,但这句话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冒不出来。 尤里朝他走近些,贝洛下意识想后退。 他只后撤了一条腿,及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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