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树丛后,蕨花却傻眼了。 身后、旁边都是侧柏,正前方有独独一棵柳杉。 柳杉不算很高,粗壮得不可思议,树冠和旁边的柏树相连。 小号蕨花看了一会儿柳杉,懊恼地大叫一声:“哎呀!错啦!” 它身后传来相同的嗓音:“方向搞错了!” 回头一看,是大号蕨花也来了。它也是从侧柏里钻出来的,是另一棵侧柏。 大蕨花说:“这里运作着很厉害的幻景魔法,我实在深入不进去了,只能做绿篱道路。” 小蕨花点点头:“是呀,绿篱道路不受幻景影响,怎么都能打通的。” “但是我的方向感会受影响,所以……还是出问题了!”大蕨花说。 小蕨花说:“错了!完全搞反了!这个地方不是通向‘里面’,是通向‘外面’的啊!” 两个蕨花都沉默了一会儿,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平复刚才的疲劳。 大蕨花抖了抖叶子:“我懂了……是因为调律池。它会把精灵引向外面,我也受了影响。” “不过这么一想,事情反而好办啦,”小蕨花说,“既然知道了什么方向是朝向‘外面’的,那我就记住这个感觉,故意反着来,不就能回到‘里面’了吗?” “回里面?回精灵的世界?”大蕨花想了想,“好!也好!妈妈要我们深入,但是我们找不到‘浅滩’的尽头,那干脆直接回‘里面’不是也行嘛!” “当然也行,这样更好!” 大蕨花立刻转身向后,再次钻进侧柏树。 “等等!”它刚进去,又冒出来一小截,“我听见了……妈妈?妈妈在叫我回去?” 小蕨花也听见了。 “浅滩”的实际面积并不大,精灵本来就能听见很远的声音,再加上它们与提亚关系紧密,更是能及时听到妈妈的呼唤。 “妈妈在叫哪一个我?”小蕨花聆听着风里的声音。 大蕨花说:“不知道。她没说要哪一个。” “那就是哪个我都可以。” 小蕨花从叶子中伸出小手,指着大蕨花:“那么,大的我去找妈妈,因为大一点的我力气也大一些,”然后它指着自己,“我去做绿篱道路,回‘里面’。” “好。” 大蕨花刚要走,小蕨花又叫住它:“大的我,等我……不对,等你见到妈妈,就不要找我了。如果我成功回到了‘里面’,我肯定会遇到其他精灵,那时我会按照妈妈的要求喝掉药……然后……我应该就不能回来了。” “好的,我明白。”大蕨花的叶子摇了摇,做出点头的动作。 小蕨花钻回侧柏下方,回到了自己的绿篱道路中。 大蕨花从叶子中露出脸,有些向往地看了一眼通向人类世界的柳杉,转头向着妈妈的呼唤跑去。 “你要做什么?”贝洛紧张地盯着提亚。 本来提亚一直安静地坐着,就在刚才,她突然大声喊了蕨花几声,还叫它回来。 提亚站了起来,拍拍裙子。 她说:“这么久都没听见什么熔毁品的动静,肯定是知晓者让蕨花它们迷路了。我让它回来呗。” 贝洛和阿波罗四下环顾。暂时没有看到蕨花的身影。 侧柏树林有梳有密,阿波罗无意间看向树木较为稀疏的方向,发现其中一处地上有些古怪。 “那是什么?”他紧张地拉了拉贝洛的袖子。 贝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这里的地上到处都是落满厚厚的侧柏叶,在数十米外的几棵树间,地上突兀地出现了几点深红色。 “嗯?是什么?”提亚也饶有兴趣地凑过去。 见她靠近,贝洛拉着阿波罗退开了一点。 看他们这个反应,提亚笑道:“干什么,这么怕我?你们有两个人呢,应该是我怕你们才对。” “你不会怕我们的,毕竟你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贝洛说,“反正离你远点没坏处。” 提亚没纠结这个话题。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远处,说:“我平时要戴眼镜的,现在眼镜没了,看不太清楚……” 说着,她朝有红色物体的地方走去。 贝洛想了想,也跟了上去,但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周围随时可能有熔毁品出现,贝洛时刻保持警惕,提亚却非常松弛,一副了无牵挂的模样。 走近些,提亚认出前方的东西了:“哦,是花啊。这里有一丛,你看,更远的地方还有呢。” “花?”贝洛隐约觉得这种花有点眼熟。 提亚说:“深秋做的。” 这么一说,贝洛想起来了。 在亚历山大一家遇到的“家神”事件中,深秋曾经把品种不明的红色花朵放在他们家窗台上。据说,她与真正的亚历山大相处时也拿过同样的花,不是玫瑰,是她用魔法塑造出的花,根本没有确切品种。 亚历山大家的事件解决之后,贝洛和尤里离开金树海地区。一两天后,他们听说附近的一座山上突然出现大片深红色野花。 花只开了几天。等植物学家纷纷赶到时,满山的花又凭空消失了,连根茎草叶都没剩下。 在花消失前,附近居民拍到了很多照片。从照片上看,花朵远看像玫瑰,近看又不是,每张照片上的花仔细看细节都不太一样。 这件事还上过新闻。金树海本地人都知道绝对是真事,但外地人都觉得是合成图片制造的虚假热点。 提亚回忆道:“深秋特别激动的时候喜欢做一堆花。我就是通过满山的红花认识她的。” 原来如此。贝洛这才明白:上了新闻的山花在一般人眼里只是奇怪,提亚却肯定能看出这是精灵的作品。 怪不得深秋会遇到提亚,这不是偶遇,是提亚特意去金树海了。 贝洛随口一问:“那你知道深秋为什么这样做吗?” 提亚摇摇头:“刚认识的时候,她情绪不稳定就会弄出很多花,过段时间就不会了。我也好奇过原因,但我不会问的。” “为什么没问?” 提亚说:“深秋以前有家神行为,她对特定某种事物存在执念,或者说,存在强烈的感情。后来受我的魔法影响,那份感情被冲淡、稀释了很多……我怎么能再问呢?越问越让她混乱。” 贝洛讥诮道:“哦我懂了,你怕她太沉湎过去,怕她不够爱你。” “不是我怕,是为了她的心理健康,”提亚微笑,“我的魔法效果不可解消。即使她不爱我……甚至,假如她真的能恨我,她也还是得服从我的命令。这么一来,她岂不是更纠结、更痛苦了?既然要去死,还是为了爱而死更舒服。你不这么觉得吗?” 贝洛当然想反驳,想说深秋根本不应该去死……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护好阿波罗,其余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尤里。 没必要和提亚辩论。就算把深秋昔日的经历与情感全部展现在提亚面前,提亚也不可能被打动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四面八方的环境正在缓缓变色。 树的颜色没有变,是地面变了。 一丛丛貌似玫瑰的植物从落叶下钻出来,大片大片的深红色逐步取代黄绿,与暗色的侧柏朱墨交映。 不一会儿,红花已经蔓延到了三人脚下。 提亚蹲下来,采了一朵拿在手里端详。 “看来深秋的情绪波动很激烈啊,”她感叹道,“人类过于激动的时候会大叫,哭,闹,砸东西,或者做出各种更冲动的事……精灵也会发泄情绪,而且方式更多样化。” 提亚一边说,一边继续在花丛间缓步而行,偶尔折断一两朵花,又随手抛下。 终于,她在一棵侧柏前停下脚步。 提亚低头看着树的底部。 贝洛看不见她面前有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现在有点不对劲。 他想走近点看清楚。刚迈了两步,提亚回过头。 她上下打量贝洛:“我刚意识到,你的腿完全治好了?真是难得,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件事,”贝洛说,“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个问题,又觉得问了也没意义。” 提亚挑挑眉:“哦?那你问嘛。” 贝洛问:“对你来说,这世界上难道没有任何值得珍惜的东西吗?” “有啊。”提亚答得挺果断。 “是什么?” 提亚完全转过身,面对他们。 她回答:“是未来。” “未来?” 贝洛疑惑地蹙眉。这个回答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提亚笑了笑:“是的,未来。但不是我自己的未来。” 说话时,她退了两步,全身都接触到了后面的侧柏。 贝洛这才看见,低处有几支草叶攀上了她的长裙。 那不是侧柏的鳞叶,而是一束束互生的羽状复叶。是铁线蕨。 “提亚,你……” 贝洛没说完,提亚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也不试图让你理解。所以别问了。就这样吧。” 侧柏摇动起来,枝叶间伸出了蕨花独有的藤蔓。 藤蔓像拥抱一样缠住提亚的腰,带着她遁入茂密的侧柏叶中。 “我劝你不要跟来,”枝叶深处传来提亚的声音,“因为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贝洛来到那棵树前,树枝已经停止了摇动。 贝洛扒开枝叶,侧柏树干上还能看到一点铁线蕨叶。 他摸了摸叶子,手能向树的深处伸进去一些。通道已经迅速封闭,还残留的宽度不容人类通过。 阿波罗也走了过来。由于失去记忆,他完全不知道提亚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茫然地问:“贝洛伯格,这个提亚……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是要阻止她吗?” 贝洛说:“她大概要去死……” “那肯定要阻止她,对吧?”阿波罗问。 贝洛捏了捏眉心:“从个人情绪上,其实我无所谓……” 说“无所谓”都是轻的。但贝洛不想在阿波罗面前说出太残酷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提亚能改变想法,”贝洛叹道,“但我也知道这很难,应该基本不可能……唉,因为只有提亚能命令她,只有提亚能让她停下来啊……这是最好、最快的办法。现在看来,这个办法是没指望了……” 提亚和大号蕨花从侧柏中钻出来,站在粗壮的大柳杉前。 柳杉后面应该是金树海山脉上广袤的森林,现在那里漆黑无光,暗得连精灵的眼睛也望不穿。 蕨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说自己判断不了方向,去不了“浅滩”深处,找不到熔毁品,希望妈妈不要生气…… 它说得呼哧带喘也不停下,直到提亚伸出手,摸了摸它头顶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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