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十分,两架直升机穿过夜空,在尼撒大学附近徘徊。 直升机上有摄像设备,但这并不是电视台的直升机。他们只是拍摄、观察,并没有向公众转播画面。 直升机可能给很多人带来了灵感。不久后,市内飞出了大大小小的无人机。 无人机也没法进入校区。其中大部分根本靠近不了,飞到附近就信号中断了;有两架大概是质量特别好,它们到达了校区上空,却拍不到原本的校内建筑,所见之处都是茂密的树木。 之后,一架无人机返回,另一架不断尝试靠近校园。达到某个位置时,无人机失控坠落。 它的联网能力强悍,直到坠入树丛才彻底失去信号。机主把它记录到的最后画面传上了网。 从减速镜头中可以看到,校园内到处都是边境山区才有的高大的云杉,云杉下面还密布着低矮树木和各类林下植物。 瓦丽娅和佩伦站在附近一座楼的天台上。 伏尔甘坐在通风口台子上,距离天台边缘远一些。她左腿上坐着变成白兔的白鹭,右腿上坐着裹了新毯子的人类婴儿。 从这里能遥望到尼撒大学的“森林”,和唯一一座高于森林的楼。 楼体已经烧成了黑色架子,在夜幕中很不明显。 校园方向一片死寂,下面的街道却热闹得很。警方暂时封闭了能通向大学的几条路,但人群一直徘徊在附近。 有的人仅仅是出于好奇,拍照直播的肯定少不了;也有的人担心没离开校园的亲友,想回去寻找,或者在近一点的地方继续尝试打电话也好。 日落前,尼撒大学范围内的通讯还基本正常,后来网络和固话都开始断断续续,目前已经和外面完全失联了。 瓦丽娅看着热闹的街道,摇头叹气:“还是人太多了,万一知晓者突破出来……” 伏尔甘问:“按说原定的计划算成功了,他们真的疏散了校园,可是现在消息传出去,市里人反而越来越多了……不仅尼撒市,网上也到处是说这件事的,我有个朋友在非洲,连她都知道了!刚才还问我怎么回事呢!”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在尼撒,不知道。” 瓦丽娅无奈地笑了笑:“是我们想简单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短短几个月过去,就不一样了。从前很少有人遭遇到精灵,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城市……不,甚至整个国家,在不断发生着神秘却无比真实的‘特殊灾害’……人们心态不一样,反应也不一样。” 伏尔甘想了想:“他们什么心态?不是害怕吗,怎么我看很多人很兴奋,不跑远点,反而像狂欢似的。” 瓦丽娅说:“放在群体里,害怕和兴奋并不矛盾。唉……总之,现在‘树篱村的方式’会处处碰壁,老思路可能行不通了。” 伏尔甘问:“你说‘树篱村的方式’,是指什么?” 瓦丽娅回答:“树篱村一直在隐藏异位面,隐藏有关它们的一切。你们拿自己做隔离、做缓冲,这些东西完全融入了你们的生活,远离了多数人的生活。现在不行了,几个月内精灵圈增加了那么多,袭击事件频发,树篱村这么点人已经搞不定了。这和你们的能力无关,就单纯是时间和人手都不够——杯子就这么大,有人不停倒咖啡,最后咖啡必定会溢出来流到桌面上,尽管杯子仍然能装下一部分咖啡,但面对打湿的桌面,弄脏的地毯,这个杯子已经无能为力了。” 佩伦和伏尔甘对视了一下。 瓦丽娅这番话听着挺丧气的,其实每个互助会成员都隐约这样想过,只是没有明说出来。 瓦丽娅趴在护栏上,看着下面的街道,双眼里映着不断闪烁的红蓝光。 “以前想不到,现在我好像有猜出来了……”她喃喃着,“只可惜明白得太晚,拦不住了……她赢了。” “你说什么?谁赢了?”伏尔甘问。 眼睛被灯晃得有点难受。瓦丽娅站直,回过头:“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妈妈赢了。她一直希望我成为互助会的成员,我不是一直不乐意嘛。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也要回去参加易物仪式了,可不是她赢了吗。” 伏尔甘和家里关系也一般,她不擅长聊这类话题,只好皱着眉连连点点头。 但佩伦敏锐地察觉到,瓦丽娅心里想的恐怕不是母女关系。 当然,他什么都没“说”。 伏尔甘叹息道:“长远的事先不说了,就说现在,贝洛和派利文都失联,我们也进不去校区……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呢?” 突然,坐在她腿上的婴儿“咿咿咿”地叫了起来。 伏尔甘不解其意,学着电视里哄孩子的模样安抚了几下,婴儿扭动得更厉害,小手在毯子里动来动去。 伏尔甘无助地看着佩伦和瓦丽娅:“他怎么了?” “尿了吗?”瓦丽娅说,“刚才咱们给他买了小毯子和衣服,也给穿上纸尿裤了,应该没事吧,然后怎么做……给他换一下?” 婴儿还在扭动。他一边猛烈摇头,一边从毯子里伸出手比比划划。 伏尔甘和瓦丽娅都没有孩子,也没有带别人孩子的经验。两人一起看着佩伦。 佩伦是年纪大点,但也没带过孩子。 他随便猜的,用口型和手势说:“都到晚上了,他可能饿了。” 婴儿又叫了几声。瓦丽娅从包里掏出一包现成的营养果泥:“刚才给他买了!店里说他可以吃辅食,这个东西就是针对他这个月份的。” 她走到婴儿面前蹲下,正要打开食物,婴儿用力摆手,还一直试图推她的胳膊。 瓦丽娅问:“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吃?” “是不是只愿意吃奶?”伏尔甘说。 “好在咱们也买奶粉了,但是没地方冲啊……要不我下楼去找热水……” 正说着,婴儿又不推她了,没什么力气的小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像是表达“不要去”。 瓦丽娅更困惑了。 伏尔甘大惊失色:“会不会他只吃母乳!” “不可能,他是福利院的小孩,哪有母乳吃,而且尤里带了他那么久,尤里能有母乳吗!” “精灵位面会不会有类似奶妈的生物……就是,喜欢喂奶的什么精灵……” 瓦丽娅还没说什么,白鹭叫道:“没有!反正我没见过!” 瓦丽娅和伏尔甘说话时,婴儿的小手拍着自己的腿,仰着头,皱起小脸,表情很像小大人。 佩伦观察着婴儿。忽然,他产生了一种略显离谱的想法…… 他也蹲到孩子面前,拍拍旁边的瓦丽娅,让她看他手势。 他用唇语和手语说:“这孩子,能听懂你们说话。” 瓦丽娅刚想质疑,婴儿又咿咿呀呀出声,加上小手乱动。 瓦丽娅问:“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婴儿点头了。 是那种重重的点头,绝不是无意的动作。 伏尔甘惊讶不已,也试着问了一句:“我们说的所有的话,你都能听懂?” 婴儿又点头。 白鹭问:“但是你自己却不会说话?” 婴儿连连点头,还加上挥动小手,似乎想再多表达些什么。 白鹭又问:“我再试试你是不是真能懂……你摸摸我的兔毛?轻轻的,只许摸一下。” 她变成的兔子就在婴儿旁边,婴儿真的伸手摸了摸她,手法温和而精准,从头顶顺着毛摸,摸了一下就收回手。 三个人和一个变成兔子的精灵面面相觑。 即使他们没养过孩子,也知道不足周岁的孩子不可能有这种心智。 沉默几秒后,伏尔甘又问:“你该不会还能看懂字吧?” 婴儿竟然点头了。 几个人在惊讶中赶紧拿出手机来,但婴儿打不了字。他小小的手做不了这么精确的操作,眼睛也有点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有些动作受到肢体发育限制,硬件跟不上,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瓦丽娅想到了办法。她用口红在地上写下所有字母,写得大一些,自己蹲在旁边一个个指,指到想选的,婴儿就点头,佩伦把字母一个个记下来,拼出词句。 操作了一会儿之后,他们拼出了这样的一段话: “如果你们要问,还能做什么,你们还能,就送我回家,我去梅拉,如果尤里在,他也会让你们做,你们不要看他的方向再,帮不上忙,尤里很厉害,帅,他说但是,他也可能死,如果他死,你们更死,你们做别的。” 看完这段话,三个人和一个变成兔子的精灵再次面面相觑。 他们大受震撼。 一个婴儿,无法站立、走路、说话,更无法控制身体亲自写字,却能在别人的帮助下写出这么复杂的、明确的、有逻辑的句子。 真要细究起来,这段话并不通顺,到处是语法错误……毕竟这孩子是尤里教出来的,而且是彻底归化为精灵的尤里。 不不不……不通顺又怎样!就算是精灵带的孩子,这孩子也是人类啊! 他还不足周岁呢,按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白鹭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一定是因为他在‘里面’走得太远。尤里找到他,带着他又走了很远的路,路上他们能学到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外面’没过多久吧?所以他还是挺小的,没怎么长大,只是因为走得太远,经历得太多,就成这样了。” 佩伦想起了那个理论:精灵位面没有时间概念,只有距离概念。 精灵衡量一处目的地时,只会考虑“走过去需要多少步”“要翻过几座山”,它们没有“需要几小时/几天”的概念。像白鹭这种精灵,都是来到人间后逐渐学会看时间的。 从婴儿的情况看,恐怕不仅是精灵没有时间的“概念”,是那个位面根本没有时间。 这个婴儿明显成长了,却又没有全方面真正成长。 他的心智几乎像个年幼的精灵,说明他和尤里在精灵位面生活了很长时间——当然,是人类体感中的“很长时间”。 按照人类世界的时间计算,他只失踪了不到一个月。 那么,这个孩子和尤里的“体感时间”又会是多久? 三年恐怕不止吧。那么五年?十年?甚至十几年?难道是一个青少年的灵魂,困在婴儿的肉体里? 佩伦很想问问这孩子,但忍住了。 出于直觉,他认为不能引导孩子细思这些问题,也许会对孩子造成伤害。 稍作商议后,三人觉得应该服从婴儿的“指挥”。 不要执着于守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盯着也没有意义,不如去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他们收拾好东西,下楼去停车场。开车上路之后再联系一下梅拉老师,问问她应该把婴儿送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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