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做什么?” “她没说。其实我们也问过为什么,她说时间有限,来不及解释……哦对了,她说,尤里应该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 挂上电话后,贝洛刚想问尤里,尤里立刻说:“我好像确实明白一点。” “我不明白,给我讲讲。” 这时,开车的伏尔甘插话:“所以咱们怎么办?是也赶紧过去,还是现在停下?” 尤里说:“我们再靠近点,但别进去!” 说完,他接着回答贝洛的疑惑:“与其说我明白梅拉老师的想法,不如说……我好像猜到了知晓者的想法。” 贝洛微微皱眉。 能猜到知晓者的想法?不知道他是单纯猜测,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感应…… 尤里继续说着:“走出精灵圈的时候,知晓者随随便便就杀了那么多人,我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呢?这样有什么好处吗?根据佩伦的转述,知晓者说因为他觉得难受,发泄一下就舒服了……听着像随便找的借口,但我觉得他没说谎,是真心话。这几天他去了这么多地方,他说只是跟着感觉行动,不知道最终要找什么……我觉得这也是真话。如果这些都是真话,那你们觉得——他像什么?这么真诚,又这么残忍,像什么?” 贝洛说:“很多纯粹精灵都是这样的。” 尤里说:“精灵确实是,但还有别的东西。可能比精灵更单纯,比精灵更傻……唉,我就不搞猜谜了!直接说吧!那就是——” 他没说完,伏尔甘抢答了:“我知道了!儿童!而且是刚脱离婴儿时代,还很小很小的那种儿童!” “对!”尤里做了个双手握拳的肯定姿势,“会主动学东西,进步特别快,有好奇心,能分辨别人态度的好坏,做事没有秩序,不会为别人着想,不擅长控制情绪,不舒服就闹,心平气顺就没事……” “我懂了,”贝洛缓缓点头,“幼童的心灵,加上不可抵挡的力量……这样的人,也许比求财争权的野心家可怕多了。” 尤里说:“对吧。他怀着好奇心去了福利院,到达目的地,周围空无一人……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他比孩子聪明得多,他肯定能推理出人们是故意逃跑的,是故意在他到之前逃跑的……如果很小的孩子遇到这事,会是什么心情?” 贝洛稍加思索,说:“他会有被抛弃的感觉。” 尤里点点头:“是啊。梅拉老师也许不懂精灵,更不懂知晓者,但她了解孩子。而且,她喜欢把每个人都当孩子对待。” “我明白了,”知晓者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你们听说了伊夫市的事,所以大家都走了……可以理解。躲避危机也算人之常情。” 会客室一侧有个小水吧,常备着各种冲泡茶饮,还有咖啡机和冰箱。 梅拉老师背对着知晓者,问:“你想喝点什么?” 知晓者说:“我不确定。我想问你,为什么你不说谎?” 梅拉回过头:“说谎?是指什么?” “你完全可以骗我。说其他老师和孩子只是出去玩了,不是因为害怕我而逃跑的。” “没必要吧。我觉得很难骗你。还有……即使大家真的出去玩了,这里不是仍然只有你一个人吗?就算原因不同,结果也没什么区别。” 很有道理。知晓者觉得有点奇怪……确实,大多数人走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一名老师,结果上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刚才那么愤怒了呢?他暂时搞不明白。 知晓者问:“你这里,曾经有过灰色头发的孩子吧?” “有的。”梅拉说。 “他们平时喜欢喝什么饮料?” 梅拉笑道:“都是小孩,平时不给他们喝饮料,只喝水和牛奶,也有时候会给水里加点维C泡腾片,酸甜的,他们很喜欢,和喝橙汁差不多。” “那,可以给我水,牛奶,加泡腾片的水吗?” “你要三杯?” “可以吗?” “好的。” 梅拉真的给他倒了三杯饮品。水,牛奶,以及橙汁。 会客室的吧台没有泡腾片,所以橙汁是冰箱里的真橙汁。梅拉没有告诉他这一点。 在小事上,梅拉当然也会撒谎。 她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说谎,什么样的谎话不会伤人。 知晓者把三杯饮品都尝了尝,没说最喜欢哪个。 他说:“关于灰色头发的孩子——还活着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梅拉说:“啊?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确实知道——尤里·卢卡维纳,”念到名字的时候,知晓者停顿了一下,“一开始,我只是能感应到他的生命在运转,但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名字是其他人类调查后告诉我的。” “既然你知道,那……” “这是他的唯一的名字,唯一的真名吗?”知晓者问,“我是说……人类总是有很多名字。‘提亚’是母亲给她的名字,‘厄俄斯’是命运给她的名字。‘阿尔托’是父亲给他的名字,‘希锡’是他自己选择的名字。‘亚戈斯’是被替代者的原名,‘极夜’是代替品抛弃了原名后,重新给自己取的名字……那么,这个灰头发的孩子,尤里,他用的是什么名字?是父母的给予的吗,还是后来你们给他取的?” 梅拉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叫这个名字,但我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 “难道不是他的父母?” “我不能确定。也可能还有其他人,比如政府工作人员之类的。” 知晓者依稀能理解意思,就点了点头。 他低声说了一句:“如果是父母给予的,那就应该是我的。” 梅拉的眼神微微闪烁。 通知撤离的时候,贝洛他们并没有说清楚“到底什么是知晓者”,毕竟来不及说得太细。 在梅拉的理解中,“知晓者”就是一个超级强大而且行为无序的精灵。 现在听到这句话,梅拉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青年本质上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又在追寻着什么……尽管她搞不懂所有细节,但也明白了个大概。 梅拉开始主动提问:“你是对他在福利院的生活好奇吗?” “有一点,”知晓者说,“我确实在追寻与他有关的轨迹,但是了解了这个地方之后,我对这里就没什么兴趣了。” “是吗。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是福利院。如果我理解无误,你们收容的都是失去家庭的孩子,对吗?” “是呀。” “也就是说,”知晓者注视着眼前的三杯液体,缓缓摇头,“只有他能来到这里,而我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里的‘气息’虽然浓重,本质上却和我无关。” 梅拉微蹙着眉,柔声问:“我没太听明白,你能再为我解释一下吗?” 知晓者今天非常有耐心,真的为梅拉解释了起来:“是这样的。一个人类孩童,如果他和父母都活着,他就会和父母永远生活在一起,他不会有机会到这里来,也不会认识你;如果孩子的父母在灾祸中死亡,那么孩子也会一起死去,他还非常幼小,绝无可能独自逃生……于是,他仍然不会到这里来,仍然不会认识你。那个孩子必须不是人类,才有可能存活下来,才会到这里来,才会认识你。如果我只出生了一次,我要么幸福地生活,要么早早夭折……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拥有在这里的记忆。” 话语中似乎夹杂着悲哀,但知晓者说话的时候,却是一副放松愉快的神情。 梅拉有点看不懂他。 于是她直接问了:“原来如此。那你觉得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对我来说无所谓,没有好坏之分,”知晓者面带笑意,“但对你和这里的人来说,是好事。无论你们给予他多少快乐,无论他是否存在,这些快乐都不可能属于我。我不会杀你们,也不厌恶你们。” 梅拉心跳得很快,但面色依旧平静。 她问:“关于‘尤里’本人呢,你对他是怎么看的呢?” 知晓者微低头,认真思考后才给出回答:“一开始感知到他的时候,我只是把他当做一条线索,只要攀附着他,就能找到我真正在乎的东西。第二次出生后,我很快就懂得了不同位面的规则,我很明确地知道,他只是精灵的孩子,他并不是故意要取代我的。我并不会怨恨他。” 梅拉刚要继续说点什么,知晓者的表情忽然变了。 他原本一直带着柔和的笑容,现在笑容收敛了起来,眼神骤然变暗。 他主动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的行为确实可能伤害到他……有些事情,原本我可能会去经历;有些物质,原本我可能会拥有。我要去感受它们……” “要如何感受呢?”梅拉问,“毕竟时光无法倒流。” 知晓者说:“有些人,他们和你们是不同的——你们和我无关,原因我说过了——那些人身上有着名为‘可能性’的东西,他们认识‘尤里’,是‘尤里’生命中的一个个可能性。同窗好友,点头之交,有人喜欢他,有人讨厌他,有人结识他然后欣赏他,有人与他分离然后忘了他……他们一起经历种种境遇,一起创造原因,面对结果……凡此种种的一切,就是我要去取得的东西。” 梅拉听得似懂非懂。 她面带忧愁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从青年的双眼中,梅拉能够感觉到充盈的情绪与表达欲望……也就是说,虽然他这番话含义模糊,但他并不是在打哑谜,他在很真诚地做出坦白。 至于为什么听起来含糊……大概因为知晓者毕竟不同于人类吧。 虽然他与人类语言相通,但他表达情绪的方式、对一词一句的理解,却和人类多少有些区别。 凭着直觉,梅拉多少猜到了知晓者表达的意思。 她追问:“具体来说,你要去取得什么呢?你又要怎么确认事物是否可能属于你……” 她还没说完,知晓者突然站了起来。 他又变回了之前的温和表情,说:“梅拉女士,你身边有很多失去家庭的孩子,我祝愿他们和你都能度过幸福的人生……这样不好吗?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吗?” 梅拉的手又攥紧了一点。 她听懂这句话了。其实他的意思是:我已经放过你们了,至于是否要放过别人,你们无权询问。 知晓者向梅拉点头致意,转身向会客室外走去。 到门口,他回头道:“突然来访,似乎令你们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十分抱歉。请通知孩子与其他成年人,我这就离开,他们随时可以回来。还有,如果你能见到‘尤里’,请转告他,他和我本不该有交集,所以我不会刻意寻找他本人。不用过于怕我,也不要主动去见我,更不要试图阻碍我。允许仿冒品继续存在,已经是原作品给出的最大宽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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