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后来,所有人都安慰他,他做了当时最正确的决定。 可他仍然长久地后悔,后悔没有回去陪弟弟一起受折磨。 至少他回去的话,时声不会独自被扔进绝望的恐惧里。 * 因为逃跑,加上又是唯一被抓回来的,时声成了那些人的出气筒。 他们用鞭子抽他的脸和背,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然后脱了他的衣服,让他站在及腰深的池水里。 他们说要给他一点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逃跑。 他被丢进被烧了一半的屋子里,穿着带血迹的单衣,睡在泥土与灰尘里。 漫长的夜晚里,时声想着小时候母亲给他讲的故事。 帝国子民信仰女神,母亲说,女神会保佑所有勇敢的孩子。 “声声,要做勇敢的孩子哦。” 果然是因为自己不够勇敢,所以无法逃出去。 没关系,至少哥哥……哥哥一定平安。 时声颤抖着想,抱着头希望自己能快点入睡,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可他没有等到噩梦醒来。 他被蛮横地抓起来,拖进狭窄拥挤的车厢。 那些人骂骂咧咧,说逃走的小兔崽子一定会报警,他们要快一些转移。 转移,去更人迹罕至的地方。 时声终于生出了迟来的勇气,一口咬住那人的手。 趁人吃痛松手,时声手脚并用地爬到车厢门边。 可用力推开门,凛冽的寒风和两侧快速倒退的景色让时声下意识停住了手。 “跑啊,继续啊。”车上的人哈哈大笑,“有本事你就跳啊!” 时声真的跳了。 他滚落在泥土里,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也顾不上,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往能看见光亮的方向跑去。 后面的人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时声恐惧到极点,只能不断往前跑。 他们在漆黑的山路上追逐,眼看着时声就要被追上。 极度惊惧之下,他好像听见了汽车的声音。 远远的,有隐隐的车灯光越来越近。 从这个方向来的,只能是他们的同伙。 彼时还是孩子的时声,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举动—— 电光火石之间,他飞速捡起脚边的石头,用力朝那辆车砸去! 刺耳的刹车声中,时声再也忘记了对高处的恐惧,顺着旁边的山坡滚落下去。 而在他身后,以那辆车的司机的视角,并不知道时声扔过来的是什么,只下意识打方向盘急急躲过直面而来的黑影。 车与人撞到一起,将追时声的那人撞飞了出去。 时声趴在山坡下,害怕,疼痛,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同伙的痛呼声和谩骂声响了很久。 漫长到时声根本分辨不出的时间里,时声只知道自己要躲在夜色里,不能发出声响被他们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时声在极度紧张下进入了失温状态。 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一直到有人在哭着喊他的名字,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哥……” 可是,他好像喊不出任何声音。 * 那一晚,起了一场山火。 一切证据都被烧毁。 时声在首都的医院里醒来,他伤得很严重,大部分时间在昏迷,醒来后也不说话。 由于事情发生在别的地区,负责侦查的并不是首都警视厅。 并且,由于没有证据、也没有抓到罪犯,当地的警员甚至并没有将这件事上报到首都。 时父花了许多时间和人力去查,一切却指向了他无法招惹的利益集团。 真相盘根错节地流入了阴影中。 时父无法给两个年幼的儿子解释,为什么他无法找到坏人,帮时声报仇。 孩子的世界,不应该有这样复杂的东西。 他们只能极力隐瞒一切,隐瞒两个孩子曾经失踪。 甚至连时声在医院的抢救记录,都被时父找关系抹掉了。 不能让外人知道那晚他们抓到的小孩是时声和时意。 “没有办法,首要任务是活着。”时父紧紧抓着妻子的手,“你明白吗?” 时母只能哭泣,哀痛她年幼的孩子所受的非人的苦难。 从那之后,时声便再也说不了话了。 其实家人都以为是他不愿意开口,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用尽全力,他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开始整日地做噩梦,无声地哭醒。 时意每晚抱着时声入睡,又在半夜被做噩梦的弟弟一起吵醒。 “没关系,真的已经过去了。”他哭着紧紧抱住弟弟,“对不起,声声,对不起,已经没事了……” 可是时声忘不了。 忘不了被拉走,变得不成人形的小孩。 忘不了被抓回去时,那些人身上难闻的味道。 忘不了围在自己身边的黑影,和抽在脸上的鞭子。 忘不了自己扔出去的石头,导致了一辆车的损毁,和一个人的死亡。 噩梦中惊醒的时候,他流着泪艰难地在时意的手心里写: “哥哥,我,杀了,人。” “我是,杀人,犯。” “你不是!”时意哭着安慰他,“那是坏人,不是你杀的,他本来就该死。” 可是时声无法从恐惧中脱身,噩梦折磨着他,让往日活泼的男孩一日日地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他患上了惊厥的毛病。 他总是毫无预兆地开始头痛、抽搐,找不出任何可以治愈与预防的方法。 时意一刻也不离地陪着时声,也没有看见弟弟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时母推了所有应酬,寸步不离地照看。 就连时父,也三天两头在公事上请假,为时声寻找医生。 看不见希望的日子折磨着家里每一个人。 “怎么就吓成这样呢……”终于有一天,时母崩溃了,“明明小意就没事啊。” 时父那些日子苍老了许多,也感到疲惫:“这孩子,就是胆子太小,你看看其他家的孩子,哪个像他这样经不得一点风浪。” 可生活总是要过下去。 况且,不能让别人发现时家的异常。 时意被强行带回了学校,为了孩子的安全和一些别的原因,时父对外宣称小儿子身体不好在养病。 时家秘密地请了一个又一个医生,花了许多年,时声才渐渐地好转。 到嫁进卡洛斯之前,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发过病了。 曾经来过时家的医生说,时声几乎已经好了。 几乎已经好了。
第057章 仇恨 莱恩刚当上元帅、建立银河骑士团的那一年,曾雷厉风行地出动军队取缔了一个非法利益集团。 帝国这几十年来都算不上太平,各种势力在黑暗中盘根错节。 但下方地区的秩序需要得到清理,民众的安全需要得到保证。 军部与警视厅联手,进行了一场举帝国上下之力的肃清行动。 以畸形秀为首的边缘表演形式被叫停,他们救出大量被迫表演的小孩和动物。 其中有一个手与脚长在相反位置的小Omega。 他走路的时候,大腿之下是两节手臂,用手掌支撑着身体。 军部的心理顾问与他交流,他已经只会说零星的单字。 他似乎还畏惧火焰,看见小小的火光就吓得尖叫。 顾问叹息着说,真是可怜的孩子。 伊莱恩站在远处看他,不知为何想起了时声。 送来的消息说,时声这一年一直在家里养病。 不知道那孩子好一些了没有。 忙完这边的事,紧接着他便要带着新成立的银河骑士团上战场。 伊莱恩挑了一些礼物,叫人和许多营养品一些,以时家某个远房亲戚的名义送去给时声。 骑上机械战马离开首都时,伊莱恩莫名想起了那个用手掌走路的畸形孩子。 青色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银河骑士团的徽印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那一时刻的伊莱恩并不知道,那在偏远地区流行的畸形秀,曾与他牵挂的时声有着怎样的交集。 * “声声!我是哥哥!” 意识到那边的不对劲,时意强行让机器人使用程序开了门。 时声蜷缩在地毯上,手脚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抽搐。 时意几乎是扑过去,用力按住时声的四肢,可疼得失去意识的时声根本无法受他控制。 担心弟弟在疼痛之中会自残,时意急得脑内一片空白,也不受控地泪流满面。 “别怕,声声,是哥哥,不是别人,没有坏人……” “逃出来了,你已经逃出来了!” 可是没有用。 “啊……啊……!” 时声的喉咙中发出痛苦沙哑的哭叫,常年无法发声的声带让他的声音如指甲划过木板一般刺耳。 “声声!” 为什么…… 时意心痛得快要死去。 当刚被伊莱恩叫回来时,时意甚至并不能相信时声在卡洛斯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的弟弟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明明弟弟的苦难应该已经结束了啊! 时意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用力抱住弟弟,时声却挣扎得更厉害了。 一只手按住时意的肩,将两人分开。 时意还没反应过来,弟弟就被人从他的怀中抢走。 “他需要安抚。”伊莱恩的声音很沉,时意注意到他抱着时声的手很用力,“劳烦出去。” 空气中都是弟弟的信息素味道。 时意注意到伊莱恩来了之后,弟弟抽搐的弧度小了一些。 他迅速抹了一下泪,咬牙出了卧室。 * 等时声再次平静下去陷入沉睡,伊莱恩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从时家父母那里得知的过去,令他心中充满了快要破土而出的杀意。 伊莱恩用力握了一下手,又缓缓松开。 这只手,能拿起帝国最好的剑,能抱起时声。 可他的爱人,还是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受到了伤害。 伊莱恩从来不是一个会被仇恨裹挟的人。 可此时此刻,Alpha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恨。 床上的时声忽然动了一下。 伊莱恩瞬时抬起手,送进时声胡乱挥舞的手中。 睡梦中的时声抓住了伊莱恩的手,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安定下来,而是流了满脸的泪。 伊莱恩一点点擦去时声的泪水,罕见地没有开口安慰。 他知道时声此刻听不见他的话。 清醒时,Omega甚至不敢见他。 金色的眸子如有大雾笼罩,伊莱恩就这样长久地让时声握着手,静静地坐在床边。 直到窗外由暮色迎来了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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