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越舟视线长久地黏在宋阮脸上,一对黑眸似浓稠的墨,愈染愈沉。 醉酒的迟钝和呆滞不知何时消散。 宋阮看不清,只知道下一秒,头顶铺天盖地清爽的青柠香,密丝合缝将整个人包裹住。 身边人在外面沾染的酒气香水通通一扫而光。 榆城的狂风骤雨来没有丝毫预兆,强对流天气突发,狂风卷积乌云,不止息撞击高楼玻璃窗。天际黑沉,一道种长长的、明亮的发光闪电霹雳,电光闪烁之间,雷声震动四野。 宋阮整个人被拽入在密不可分的亲吻中。 舌根被吮吸得阵阵发麻。 一声震天雷,惊得他睁开双眸,湿润水雾的睫羽颤动,不自觉朝他认为的安全地带靠拢。 靳越舟一双铁臂加大搂紧人的力度。 好似安抚因外界雷声产生的惊吓,在宋阮两颊脸蛋上亲了亲。 宋阮以为这就是安全了。 熟不知下一秒,整个人被猛然翻过身。 宋阮偏头,雾气的双眼呈现不知情况的茫然。 靳越舟的嗓音浸满窗外暴风雨的来势汹汹,低沉的声线像是羽毛轻轻挠,落在宋阮脆弱的耳膜,“宝宝。” 耳膜鼓颤不已,再下一秒,耳朵上的设备被摘下。 摄人心魂的雷声、震击窗户的风雨声忽然销声匿迹。 像是身体自我防御机制开启,提前比大脑料到后面会发生的事,脆弱如蝶翼的蝴蝶骨不自觉抖颤。 又一次安抚,薄冷的唇印再次印上。 后面的动作不再轻柔。 两条细长腿被强行并拢,白润丰盈的大腿根并紧。 …… 猝不及防的暴风雨席卷榆城,刚栽下的细瘦植被不堪风雨凌空折断,粗壮生长多年的大树枝干也硬生生被吹断。 薄片的绿色树叶被狂风打下,再被肆虐的暴雨深深砸进泥土里。
第45章 死去 狂风卷积着暴雨, 拼命地往玻璃窗上抽,榆城天际黑云密布,怒涛翻滚, 雷震霹雳咆哮狂奔。骤雨不断抽打地面,雨水翻飞,路面可见度极其低,迷潆一片。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鬼魅, 在模糊的雨幕定位方向,油门恶狠狠一踩, 像一把磨仞长久的钝器毫不犹豫劈开浓雾, 紧接着, 巨大的碰撞声骤响, 马路上一个纤薄的身影瞬间被冲撞在地, 雨伞被主人丢弃几米外。 凶猛的雨势将暗红色的血液冲刷,黑色轿车在撞人之后顷刻间逃之夭夭,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过路的行人被吓懵了, 骇人惊心的场面一瞬间发生, 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打120。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响彻雨幕中, 路面匆匆赶路的行人只投递一道好奇的目光。 凌厉的车灯穿透雾色,以极快的速度朝医院疾驰。 暗红色的鲜血模糊视线,宋阮觉得自己好像跌落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 听不见声音,触感微弱,他分不清顺着眼膜淌滴下滑至脸上的液体,是雨水还是自己的血。 车辆高速的冲撞, 将他撞翻在地,宋阮此刻还未感觉到身体任何一处骨折翻疼的痛, 大脑最先开始疼得发颤。 耳朵上的助听设备通通丢失在车祸现场。 从救护车上到医院的路上,护士医生一句有效信息也没问出来。 宋阮连一声“疼”也喊不出,人工耳蜗因遭受冲击错移开,剧痛在大脑之中爆炸开,无数道信号流错接神经,震颤轰隆隆作响。全身上下湿透,动不了一点,血水模糊眼睫,他想大口呼吸,胸腔像破了一个大口子呼啦啦抽痛。 手术推车床穿梭在明亮的医院。 刺眼的白光晃人,宋阮想抬手遮眼,发现手臂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微弱的意识沉浮,宋阮剧痛无比的脑子似在走马灯一般放映幻灯片,将自己的人生过往全跑了个遍。 靳越舟和他的未婚夫特地在国外请来名医替他看病,准备明年的人工耳蜗手术,天不逢时,出门前一脚还是小雨,走到半路小雨变暴雨猛劈,最后撞上车祸。 宋阮的耳朵捕捉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死一般的沉寂,眼皮子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钝重的痛不断敲击全身上下。 浸满雨水的衣物凉飕飕贴在皮肤,宋阮极度渴望温暖的热源。 医护人员因为联系患者家属忙得团团转,病人身上没手机,所幸他随身携带了身份证,工作人员能得以借此调医院档案。 所有人焦头烂额之际,一位西装革履样貌端正的人路过,听见耳熟的名字,只愣怔一秒,联想到一直在门口久未等到的人,试探性去前台询问护士,“请问是哪个宋阮?” 核对完准确消息,他冷静打电话给上司,仔细斟酌言辞,告知完毕后,平日以沉稳遂力著称的小靳总只问了一句话,“现在他在哪?” 秘书立刻回复楼层位子,一秒未到,电话即刻被挂断。 宋阮周遭人的陌生气息不断变换,步履匆忙,一股极熟悉的淡淡的青柠香挤进满是消毒水层层裹压的空间,心脏不自觉牵引跳动,他努力睁眼,辨认出那抹熟悉的面孔,是靳越舟。 视线触及范围内,还有紧跟在身后的周知简。 心脏一瞬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了一把,胃里紧跟着绞痛。 无措和害怕的情绪在看见熟悉的人时顷刻喷涌爆发。 宋阮说不出话,喉间哽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角的清液不断下滑,血迹和脏污一片模糊。 病人情况危急,不仅身上重创多处,连带大脑的人工耳蜗错移,急需开颅手术换取人工耳蜗。 …… 姜奶奶一接到医院电话立刻奔向医院,主治医生同她交流病情探讨手术事宜时,她强撑着所剩无几的精力坚持对话,眼尾年迈的皱纹一日之内加深,平日里干练温雅的老教师气场消散不见,苍老的手掌不停拭去泪水。 她不敢进病房,不敢看插着呼吸机无声息躺在病床等待手术的宋阮。 靳越舟沉默站在身侧,海似的深邃双眸布满血丝灰暗,高大落寞的阴影打落瓷砖地面,“奶奶,对不起,是我约他今天来医院和医生见面的。” 嗓音沙哑似裹着重重沙砾。 周知简闻声上前,纤细的手握住靳越舟,声线温润,安慰道:“你们别担心了,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生,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姜老师拭去眼尾水迹,伸手示意让靳越舟坐身边,苍老的嗓音含颤哭腔,但仍然带着不容置疑道:“孩子,和你没关系。和你没关系……”说完,再也忍不住,姜老师双手捂脸,无声啜泣。 …… 冰凉的手术台下飘出一股股黑色浓雾,逐渐将宋阮重重包裹,密不透风的窒息寒气层层上涌,脊骨、头骨、胸腔……寒冷窜遍身体各个器官部位。 已经打了全身麻醉的宋阮忽然茫然睁眼,无声的世界太熟悉,天花板隐约一道强光冲破雾瘴,直直照射他的眼球。 强光刺眼,他微微偏头,眼眸怔忪。 宋阮极不清醒的大脑恍惚,为什么他看见了自己。 像是自己的重影从手术台飘起,随后站在边上看着自己做手术的全过程,只是边上那人,更健康,脸上布满惊恐和害怕。 特别不真实。 宋阮总是会联想到不太吉利的事,他迟钝思考,这算不算回光返照,手术台上的回光返照。 靳越舟知道了一定会骂自己。 宋阮缓慢眨眼,不愿想他,微微启唇,长久未说话的苍白嘴唇干燥,还未发声胸腔便连带着全身神经抽疼。只能对自己的重影说唇语,“我有点疼。” 在推进手术室前,宋阮特别想和靳越舟倾诉害怕的情绪,想同往常一样撒娇耍赖。他不爱进医院,不爱喝药,对打针害怕,若是上手术台真是要鼓足百分之一万的勇气才行。 只是眼下对靳越舟说这些好像怎么都不合时宜,姜老师虽然在一旁强装镇定给他加油鼓劲,告诉自己一切无恙,手术结束养好病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喊着“乖宝宝不怕不怕”。 但是眼睛哭得红肿一片泄露了姜老师极力掩藏的强撑情绪,哪怕是下油锅炸,宋阮也不能喊一声疼引得姜老师更伤心。 “乖宝宝”的称呼还是小学时姜老师对他的昵称,眼下自己都二十来岁,不能再像个小孩样。 好在有个自己的幻影,他能悄悄对自己表达害怕。 幻影似乎看懂了他的话,眼尾泛潮红,晶莹的水珠滑落。 幻觉也会哭吗?宋阮闭眼,不再看他。 天花板的强光倏然关闭,厚重的黑雾再次将手术台包拢。 连接病人的监测仪发出瞬间警报。 患者大出血,医生极力抢救无效。 检测仪的各项数据最后趋近直线,设备持续不断发出“滴”的声音。 手术失败,患者已无生命体征。 紧候在手术室门口的一行人神色紧张,姜老师在医生说出“很抱歉时”三个字时,建设许久的心理防线终于决堤,浑身脱力,接受不了事实瘫坐在地面。 姜老师忧伤过度,当天高烧生了一场大病,年近七十的老人不堪失亲的重负,白发人送黑发人两遭,家里孤零零只剩下她一个,白发稀疏,疲老的面孔增加了数道皱纹。 前些天还朝宋阮炫耀自己仍旧能继续带班教书的老太太,一日之间恍若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支撑力。 墓地葬礼的事宜是靳越舟一手操办,宋家的几个近亲早就不再来往,葬礼从简。墓地他挑了建在山谷的墓园,地段幽静,离市区很远。 靳越舟记得很清楚,阮阮不喜欢热闹。 墓园寂静,偶有乌鸦的高亢叫声响彻回荡山谷。 榆城早已入秋,凛冽的寒风似刀霜硬生生刮人脸。靳越舟恍然不觉,凌厉的轮廓染上从未出现的颓丧,眉宇疲色触目惊心,心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股股的寒风不吹人,直往心口的大洞鼓吹。 冰凉的皮肉下汩汩流动鲜血,平静的外表下是靳越舟本人都惶然不知的痛苦。 胸腔内阵阵跳动心脏明明完好无损,却疼得他宁愿断骨裂筋。 为什么? 靳越舟问自己,视线聚焦落在墓碑上的黑色相片。 那是宋阮刚上大学时拍的照片,笑容引得浅浅的酒窝出现,漂亮清秀得要命,和他去世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去世前三个字引出宋阮已经不活在人世的事实,心脏猛然抽痛。 靳越舟想要感受那股疼痛的具体内容,但就如同错觉一闪而过,如同他第一时间接到秘书电话时的错觉,天崩地陷却瞬间消失,好像世界不允许他拥有那股感受。 什么蛛丝马迹都未抓到。 “为什么?”靳越舟垂眸,低喃自语。 摆在墓地的白色花瓣染上尘土,山谷的冷风吹落花瓣。 花瓣被风卷起,不断飘升再下落,最后停在离墓地几米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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