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入忘来过这处荒庙,印象之中,这座荒庙斗角飞檐,红墙青瓦,乃是一等一的富丽堂皇。而在屋顶四角,更是有数只衔珠的不知名怪兽,颇为大气与狰狞。 而如今,无论是屋顶还是墙壁,尽是漆黑如墨。 就连两盏灯笼的光束射在墙壁之上,也一股脑儿地被吸收了进去,没有丝毫反光。 传闻,黑庙不祥。 可沈入忘没有半点选择。远处的几只夜枭又折返了回来,隔得老远,他便听得他们落在黑庙屋顶,扑腾翅膀的声响。他抬起头,却不曾见到什么夜枭,只有几只肋生双翅的怪兽好似活了过来,静静地盯着他,看着他,仿佛他若是一不留神,这些石雕的怪物就会活过来,噬咬他的皮肉,吸吮他的骨血。 远处不知哪儿来的风,吹拂着篙草,吹过少年道人的手背,不由得起了一地的疙瘩。 “咚、咚、咚”一阵用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无声无息地传了过来,沈入忘看到一个矮小的几乎只到他腰际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庙门口,他的脸上戴了一张纯白的面具,上头绘有一枚赤红色的眼睛,其图案的线条几乎占据了大半张面具。 仿佛在往下不断流淌着血泪。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摇了摇那根锡制的禅杖。 从身后沈入忘仿佛听到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男声,他低声与他讲:“跟着他进去,他会带你去见要见的人。” “师兄?!” 那个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那个穿着僧侣衣衫,全身上下将自己包裹得像是个粽子一般不露出分毫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他转过身,摇晃着锡杖,引着沈入忘往黑暗之中行去。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他跟了上去,一边问询道。 那个细若蚊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里的主人,与师父有旧。”他说完这句,仿佛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已是没了声息。 沈入忘倒是有许久不曾见过秦纨有这般柔弱的一面了,毕竟往日他都是掐着自己面皮,表情寡淡,就连当年那桩祸事之后,这落鸿山上下仅仅剩下来他们两个,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他也只是在隔壁站着好似没心没肺。 收敛了战死的师兄弟们的遗骨,之后日子照过,仿佛他还是这落鸿山上小蓬莱的大师兄,也仿佛师父犹在,那些个师兄弟也同在一般。 只在夜里,沈入忘觉得有那么几分寒意时候,感觉到大师兄轻巧间入了内,从身后抱住自己,而后双双入眠。一如他小时候这般与他同床共枕,不曾有变。 眨眼思绪万千,只是庙祝却在这时,于前方也停下了脚步。 这是到了?沈入忘抬头看去,面前的是一处极为简单的建筑,十余间房子都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而修成四四方方环绕着的地界,却是一处天井。 此时月升中天,银霜一般的月色洒满了天井的地面。 庙祝所在的位置是一间空荡荡的屋舍,大门洞开着,在大门一侧有一盏橘黄色的灯盏,正散发着光芒。沈入忘望向屋内,只见里面的摆设极为简单,唯有一张圆桌,上面铺就了一张素色的桌布,里头有一盏点亮了的油灯。 不远处则是一张带了轻纱幔帐的床铺,除此之外,几乎无物。 那庙祝上前来给沈入忘行了一礼,便告了退。沈入忘想要叫住他再问问梗概,可那人虽是身材矮小,步履却是极快,转眼之间,已是消失在了黑暗的迷雾之中。 “这里的人好生奇怪。”沈入忘嘀咕了两句,便走进了屋内。 他现下心中也犯了难,如今师兄明显不堪大用,如若真如他所言,他的身体在之前听雨阁前,已经受到了重创,生死仅仅是在一线之间。 若要他说,他沈入忘对这位大师兄,实在心绪复杂。 他如今十七岁,而大师兄不过二十一,当大师兄面对其他师兄的时候,总是显得沉默而寡言。他总是认可二师兄在道学上的建议,也从不苛责三师兄。 只是面对他的时候,他总是摆出一副师长的嘴脸来,每每自己以为要逃过一劫之时,他总是要跳出来横插一杠子。若是不顺,自己便会被师父勒令面壁思过,他犹记得最惨的一次,乃是被师父痛打了一顿,不仅后背全是鲜红,破皮的印子,便连过冬的棉衣具是破了一块。 海上的冬日虽是不至于太冷,不过对于一个刚刚抵达海上的羸弱孩子而言,这个冬日必然不好挨过去。 每个师兄都守在发烧的他跟前,在这些人里唯独缺了大师兄秦纨。 他勉强撑起一个笑容,问道:“大师兄……是不是没有来?” 众人顾左右而言他,都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 沈入忘也不明白,为何他一搬出了神女峰,两人的关系便急转直下,见了面不折腾地红了眼,便不算罢休。 只是彼时少年心性,睚眦必报,从此不足十岁的沈入忘便与秦纨结了仇,这种仇恨虽不是针尖对麦芒,但到底大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便是两人在山中相遇,也不过是点头寒暄,世人都说沈入忘怕了秦纨,亦或是两人遮遮掩掩,必没有什么好事,只是都不过说中了其中一点。 哪怕浩劫之后,这偌大的落鸿山上,只余下他与秦纨两个人相依为命,也不过是分房而睡,偶尔上山偶遇寒潮,两人同眠,也不说话。余下的,只剩下每日打个招呼,便不再多言。 虽说,偶尔他午夜梦回,总能看到一个朦胧的黑影,但等到他出恭回去,在邻人门口张望一眼,只见得床榻上的人正当酣睡,呼吸四平八稳,仿佛不曾醒转,只得打得哈欠,继续投入安睡之中。 他叹了口气,将葫芦放在桌上,随手抓起灯盏,他照亮了一下左右的墙壁,这里应当有人时时清扫。没有蜘蛛网,甚至连些许的灰尘都没有。 沈入忘不由得自叹弗如,在打扫卫生方面,他总是被大师兄念叨,自小开始便是如此,他总是说,“小师弟乃是块大少爷的料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你瞧瞧,这说得可是人话,往日里一向被师兄弟称赞作“宽宏大量”的他,总是能在不同的地方给沈入忘找茬,久而久之,沈入忘也就总结出了一套对付这位的法子,自然是避其锋芒,当他说的话,统统是放屁。 少年道人又看了两眼,这里像是久未有人宿居了,崭新的被褥,以及丝毫不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种种都表明了此处的僻静。他在床铺上拍了拍,一屁股坐在了上头,想必那庙祝便是去通知此间的主人前来会客吧? 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和师父有旧?沈入忘掰着手指数了数,说起来,他还真不晓得谁人和他那个师父有太好的关系,须知,哪怕放眼于整个怪胎层出不穷的道门,听雨阁的主人仍旧是个颇为棘手也难相处的人物。 “师父可是个传奇角色。”他喃喃道。 相比于那些师出名门的道士,他师父原本不过是一介布衣书生,却出身自一户药学世家。他于弱冠之年,便考取了功名,且是当年殿试探花郎,本应该是文曲星下凡,吉星高照,他却挂印而去,修炼起了道门心法,数十年后出关自称道法大成,遂上各大门派论道斗法,一时之间,连挫数门锐气,故而立时于东海留仙岛开宗立派。 他一生自药学入文士之门,又自仕途无限好之时,抛却功名利禄,成了一个道士,其中种种曲折,经历之复杂,实在难以计量。 而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极少,往年来,一年总不过有三两散人上门拜访,至于那些名门正派于十多年前纷纷被师父他老人家打得侧脸肿的老高,没有与留仙岛过不去已是最大的退让了。 好在听雨阁门下,俱非贪图名利与权势之辈,自然也就乐得自在。 他转念一想,倒是秦纨多少有些执迷于此。 秦纨与许多听雨阁弟子不同,至少沈入忘知道,这位大师兄颇为贪财,都说出家人视金钱如粪土,可秦纨却并非如此,他于福仙镇上的商贩具是锱铢必较,若是不砍到毫无余地,便从不罢手。 他那砍价不要命的德行,可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妇都要凶狠得多。至于剩下来的钱的去向,沈入忘到秦纨死都不曾搞清楚,那时候他曾和三师兄经常谈起此事,纷纷觉得多半是被大师兄中饱私囊了。 三师兄讲起此事总是一副“大师兄劳苦功高”拿点余钱理所当然,咱们山上山下,里里外外可全靠着大师兄养活,若不是他包揽了采买,就他们这些五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恐怕没多久就得挨家挨户去化缘了。 忽然,沈入忘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他隐隐约约看到了门后的阴影里,正扒着一个“人”。那人与这里的庙祝极为相像,都是在头上戴了一只巨大,雪白的面具,而最为显眼的标识那只巨大的,流着血的瞳孔。 他就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室内的一切,仿佛是一只毫无感情的监视者。 沈入忘三步并作两步,已是抢到了那副面具之前,他用力将打开的门板一掀,映入他眼帘的一切却不由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大门之后的墙壁上,横七竖八地悬挂着数之不尽的白面具,这些面具有大有小,但其诡异的造型,以及独有的绘制风格,都让沈入忘知道,这均是出自同一人的杰作。 这些眼睛有些大大地睁开,源源不断地流淌出血泪来;而有的则睁开了一丝,仿佛是一只正在假寐的狐狸;而有的则彻底合上,就在沈入忘看向他们的时候,一股彻骨的绝望弥漫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唯有闭上眼睛才能隔绝这种影响。 “这寺庙的主人未免也太恶趣味了一些……”沈入忘干笑了两声,好在这些都不过是一些面具,他后退了两步。 只觉得脚下这块砖石仿佛有些许空洞,脚跟已是下意识地一用力。 他忽然觉得整间屋子,没来由地震动了一下,这时,一些碎末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心急火燎地往头上一抓。 他摊开手心,只见其中正静静地躺着一颗坚硬的东西。 他咽了口口水,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这是一枚牙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回忆里的沈丶小心眼丶入忘,和秦丶抠门丶纨。 惊不惊喜!今天也更新啦!瞅了眼存稿箱!决定今天开始日更七天!之后再恢复两天一更!
第5章 是鸳鸯眼长头发的妖僧!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而且,这显然是一枚人类的牙齿。 且看上去脱离宿主的时间,并不久远,他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他早些年曾与三师兄去过福仙镇,那时候,这座荒庙便早已存在于西区郊外,可在那个风平浪静的渔村小镇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传言:在福仙镇,有一些男孩无故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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