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迦楼扶桑停下了动作。因为际无厌骨扇轻摇,整座蓬莱被一股巨大的灵气冲刷而起,这座岛边的海水倒灌,带着无垠的灵力一口气摧毁了暮云在这里的所有阵法,短短一刹那,暮云已经无处可去。 际无厌站在他面前,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初见暮云时他还是少年,可惜百年之后修为未有进益,垂垂老矣。际无厌自己都以为自己不记得暮云当年是什么样了。 现在却也还能想起来。 那个时候暮云虽然没有现在的实力,只是眼神明亮,有包袱有理想,和如今瞳孔中一片苍白完全不同。 “你知道吗?我打过一个赌。”际无厌笑着告诉他,“我和一个未知的神明打赌,赌我百年之内天下第一,来见我想见的人。” “暮云,你知道天下第一的意思么?意思就是,你赢不了我。” “我过了这么久才来杀你,不是在等扶桑,是在等能一瞬之间让你无路可退的时机。” 暮云已经被扶桑用断剑杀伤,此时际无厌收扇直入他的命门,巨大的威压裹挟而来。暮云想出剑格挡,但是,他发现他拔不出剑。 就和很多年前,在拿着木剑的际无厌面前一样,他拔不出剑。 从前种种在此刻铺陈而下。际无厌并未多言,他也没有给暮云再说什么的机会。际无厌看见暮云的剑鞘上那些幼年时期看起来巍峨的刻痕,意识到当年自己仰慕的师傅的剑终究还是不在了。 也许存在过,也许可能从未存在过。 暮云心脏被穿过,际无厌并不打算就这样给他个痛快,他并指一挥,暮云被关回他钟爱的瀚海秘境的神庙里。这一次他会作为那个被锁住的祭品,在赎罪中享受他偷来的寿元。 做完这些,际无厌终于敢看向迦楼扶桑。 他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扶桑有没有想起来,际无厌无法主动言明,因为他所求的只是一个契机,没有要更多。 而现在这个状态的迦楼扶桑更让他觉得陌生,他看见那少年淡淡地打量着自己,然后开口问 “你是喻折霜,也是际无厌,是吗?” “……是。” “好。”迦楼扶桑带着一点笑意,这一次他终于有兴趣拔出了膝弯处那把漂亮的金错刀。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用剑了,那么喻折霜,你愿意为我再次拔剑吗?” “让我看看,你用尽全力之后,我能不能杀了你。” 际无厌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迦楼扶桑冲他说的居然会是这样的话。质问生气或者失望,际无厌都设想过,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状态下的扶桑应该说才是他最初的样子。” 一开始远离战场的黑猫这个时候又窜了回来,铃不顾违反规定的可能警告喻折霜 “你最好赶紧离开,因为他真的有可能杀了你。攻略任务失败是小事。要是这个小世界再次崩溃,那才是一个大问题。” 喻折霜看着这只黑猫,丝毫不惊讶他会说话,反而问:“扶桑这个样子,会有什么事吗?” 铃顿了顿,说:“不会的。其实扶桑本来就是这样,他只有对于战斗的乐趣和欲望,只不过他需要压抑自己的这一面去获取人类的情感。所以他才变成了你们看到的,有点笨也有点善良的样子。” 想了想,铃又补充:“扶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我可以保证。你快走吧,我向主神申请让他离开。” 迦楼扶桑听完了他们的话,摇了摇头 “不可以走哦,阿厌。”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感受到了难得遇到强敌的快感。 “在我们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我不会放你走的。” 铃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际无厌却点了点头,说好。 “怪不得之前你离开了……是怕伤到我吗?” 际无厌看着他,那双碧绿色的眼中的神色似乎因思念而变得泛起剔透的诱人光晕。 “没关系,扶桑。我已经不是主角了,你杀了我也不会太添麻烦吧?” 迦楼扶桑呼吸一滞。 他看着际无厌从储物戒中拿出那把很久以前就封存的照雪剑,为自己重新试刃。 “不过他们不是说,比赛的胜者可以去喻折霜的琅山一看吗?你赢了暮云,有权利去那里。”际无厌的声音很轻 “那里有一些你留给我的,和我又带过去的东西,你愿意去看看吗?”
第053章 锦书来 天色已昏, 恍如明灯将熄。和被掀起波澜的蓬莱不同,琅山静得可怕。 这里设下的禁制被扶桑轻易打破,面对际无厌的提议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刹那间持刀与际无厌的剑背相抵, 带出一片刺目的火光。 迦楼扶桑不知道际无厌为什么成为了喻折霜,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暮云会认为喻折霜对自己很重要, 不论如何喻折霜都只会是他生命里的过客,而扶桑很想在这短暂的相遇中与难得的对手一战。 只是……喻折霜确实很奇怪, 和他见过的别的人不太一样。 他们从蓬莱山脚一路打到了琅山。 万里长空中只有惊鸿掠过,琅山太高,顶尖就是皑皑白雪覆盖青岩。月影浮现, 迦楼扶桑在月色下苍白的脸格外分明,他身量挺拔, 薄骨承了琅山的那点雪色,在战意中居然也能渗出一点微末的缱绻。 喻折霜看着他, 眼里一汪碧湖山影也变得柔软。 刀剑错开又相碰之时, 喻折霜轻声说:“这样也很好。” 伤害过你的人已经死了, 我也再见了你一面。喻折霜所求的,已经求到了。 世人都说剑是剑修灵魂的延展,与迦楼扶桑交锋的每一剑,喻折霜都畅快无比。 那是连照雪剑本身都在颤抖的愉悦。 迦楼扶桑敛目,突然看见喻折霜飞扬剑穗上的那一朵水色的扶桑花,玉一样剔透,轻轻落在如雪的刀光里。 他微微侧头打量了一番,觉得很眼熟。 此刻他们正立于喻折霜的洞府“不染尘”前, 迦楼扶桑索性收刀,淡淡地问喻折霜:“既然来了, 那你想让我看什么?” 喻折霜弯了弯眼角,他说:“这里面的东西你都可以看,如果腻了,我们再继续打,陪你打到分出胜负为止。” 他的回答迦楼扶桑还挺满意的,于是他走进了喻折霜的洞府。庭院深深确实不染半分尘埃,红檐瓦玉下,一斛花开的正好。 扶桑蹲下身,他意识到这是扶桑花,红或者白的扶桑花交颈而生,灼灼其华,看得出是精心照顾而成的。除了在迦蓝,扶桑没有看到过养得这么好的扶桑花。 他大概也是有点想迦蓝的,想自己的族人,山中长大的神庙,和养过的一只黑猫。 花瓣上的露珠滴在他手上,他揉了揉指腹,起身继续往里走。 再往里就是卧房了吧?扶桑不太懂这里的构造,他随意推开一扇门进入,却没看到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就在他移开视线时,书案上的那一幅幅字撞进了他的视线。 歪歪扭扭的,很不好看的字,摞了一沓。扶桑伸手去拿那一沓纸。发现那是认认真真写的,中州的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区配同称。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迦楼扶桑和喻折霜的名字被添在末尾,郑重极了。 下面还用梵语重复写了一遍,梵语倒是写的很好看,劲瘦遒丽,一如本人。迦楼扶桑再怎么样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字,那确实是他自己写的,写了一遍又一遍。 好像有什么回忆要在脑海中复苏,迦楼扶桑想起自己也许在无数个夜里想过要给喻折霜写一封漂亮的婚书,但是中州的字实在太难写,只能抱着铃无奈地练习。 帕莎兰吗……原来我曾经这么认真。 可是既然我已经和他分别过,那羁绊和缘分也无法再续留了吧? 扶桑冷静的可怕,他这个状态就是如同一把迦蓝的名刀,不会被多余的情感绊住脚步。 不过这一沓纸并不都是自己的练习,迦楼扶桑准备把它放回原处之时突然看见了很多封密密麻麻的信,还有一封工工整整,重新誊抄过得婚书。 扶桑随便抽了一张信纸,展开。 「扶桑,我不知道这封信应该放到哪里,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信到不了你手里。 我曾经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拦住我,后来我发现生死离别是每个人都跨不去的天堑,无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 有时候我在想,我和那只自称主神的猫的对话,会不会只是我的一个幻想。你没有回到他说的你的世界,你就是死掉了而已,我连神魂都没留下的那种死掉。 你说世间的缘分都有尽头,不能强求。可是我偏要强求呢?哪怕穿过幽冥和黑暗,我也想再见你一面。 这么想着我又回到了蓬莱,我想就算我还没有遇到能杀死暮云的时机,我还不能杀了其他人给你陪葬吗?可是最后我没能下得去手。 我不是在想有些不知情的人是不是无辜的,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一天你和我说,你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你说阿厌很干净,像琅山的月亮和迦蓝的月亮,不要轻易让自己沾上鲜血。 你说的很平静,我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那天你侧过脸亲了我,眼睛好漂亮。 你说让我来吧,一切会让阿厌难过的事,都让我来。 我只需要像你说过的那样,去看有趣的红尘。 迦楼扶桑,其实人间没有那么有意思。我一个人在这里又走了多少年,我已经不想算了。我们去过的地方,我会想起你。没有去过的地方,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是你也能看到就好了,看到这一片,我一个人看的朝阳。 我回到琅山,写下了这封信。 原来我觉得红尘滚滚乱人心扉,万物明朗动人,只不过是因为当时牵着你的手。」 迦楼扶桑垂眸掩住眼中暗色,他想真奇怪,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想看到喻折霜呢? 然后他回头,因为他觉察到了来此的身影。 喻折霜笑起来总是眼尾微微上扬,温和的弧度中带着珍重的情意。迦楼扶桑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不太想和喻折霜过招,他捏着掌心中那些太厚的信,突然感受到了十丈软红尘,八苦爱与恨。 这些情感不再是学习和模仿,是真真切切的迦楼扶桑能体悟出的情感,在这些奇怪的让心脏发酸的思绪中,他被遗忘的过往开始慢慢拼凑。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曾经在那场不属于他们的婚礼上,自己强硬地询问喻折霜一样。 那个时候喻折霜是怎么说的呢? “我不对别人好,只对你好。” 喻折霜好像确实做到了,他由扶桑带走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从那一刻开始,他只有迦楼扶桑,只在乎迦楼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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