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筹码是方炎的妈妈,卫铭不能赌,否则他跟方炎这辈子就完了。 他们的小动作“何桂芳”看得一清二楚,看仇人这样纠结又进退两难,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并不给卫铭多考虑的时间,继续对方炎道:“你跟我走,离开伍市,照顾这个身体,这辈子不许与卫铭相见。” 说着抬起右手,指尖在左臂轻弹,何桂芳的左胳膊立刻软软垂了下来。 邱司婆眼中满是对何桂芳性命的无所谓,看得方炎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转过头哀求地看向卫铭,人生第一次以这样软弱的语气开口,“卫铭,你帮帮我,救救我妈...” 邱司婆还在火上浇油,“卫铭,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轻举妄动,害了何桂芳,你可就是方炎的杀母仇人了...” 若是有了这层隔阂,两人照样不能在一起,痛快! 卫铭心中怒极,尤其是看方炎被逼到这个地步,此刻脑海中情绪简直沸反盈天,恨不能将这老鬼的尸身都找出来挫骨扬灰,但他一向与旁人不同,情绪到了顶点反而冷静下来,他紧紧盯着方炎的眼睛。 方炎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微不可察地颔首。 下一刻两人同时软倒在地。 两人速度快到一旁的卫修诚都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砰、砰”两声摔倒下来,那头邱司婆更是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她的神魂就被卫铭钳在手中,猛力拽出了何桂芳的身体。 邱司婆脸色一变,挥手就要捏诀,卫铭却比她更快,一个肘击打向邱司婆,邱司婆神魂的后脑勺都被打得凹进去一块。 一旁的卫修诚眼角一抽,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卫铭无论是打人还是揍鬼,几乎不会碰对方的脑袋,这老鬼真是...戳到他逆鳞了。 这一下确实重,邱司婆这些年恶事做尽,本就是借着何桂芳的契约与肉丨体掩盖艰难苟存在这世间,被打了这么一下,一时神魂凝聚艰难。 卫修诚拿起一旁的镇魂幡,正要过去帮忙压制住邱司婆,却见卫铭朝他摆了摆手,“这脏东西跟方炎的妈妈神魂有契,单单只是压制解决不了问题。” 只会陷入下一个僵局罢了。 卫修诚拧起眉头,“你有办法?” 卫铭看向卫修诚,“我自小以来虽闯祸无数,但接案子次次都有您看顾,我确定这辈子没结过如此深仇大恨。” 卫修诚沉吟片刻也点头:“我对这位毫无印象,而且...你们几个的命格,我时不时会看一眼,没见欠下什么大的因果。” 这说的是几个徒弟,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卫修诚早就养成时不时看顾几个孩子的习惯。 卫铭仔细看向手中恶灵,这是一个妇人,死时年纪并不多大,不过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貌,她头发梳得整齐,挽成紧紧的发髻盘在脑后,上身穿着一件直襟大袄,高高的领子以盘扣系紧,将脖子遮得严实,下装是一件臃肿的直筒裙,一直盖到小腿,只看到小腿上绑着的布条与裙下有些破烂的布鞋。 这穿着实在是年代有些久远了。 卫铭厌恶道:“在方炎出生前就盯上了他的妈妈,这神经病莫不是因为上辈子的事找我麻烦。” 卫铭与方炎年纪相仿,除了上辈子的事,卫铭实在想不通还没出生的自己怎么就与她结下如此深仇大恨了,只是这阴魂看着是完全讲不通道理的,既然被盯上了,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你们不是总说,撞客要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既然她不肯说,那我就自己看。”卫铭就不信了,自己上辈子若是真的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这辈子又怎么能顺利再投胎成人? 邱司婆的神魂渐渐恢复过来,眼看她要挣扎,卫铭语速加快:“我这就带她进溯魂阵走一趟,看看跟我相关的因果事由,方炎也是当事人,我得带他一起去,师傅,还请你护法。” 卫修诚只觉得一口气悬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卫铭说得轻松,但那溯魂阵中自成一番天地,生魂进去非常容易迷失方向,若是方炎留在外面做卫铭的锚点倒也罢了,两人都进去... “太危险了,卫铭。”卫修诚有心想阻拦,但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放心,我们还是有锚点的,这个恶灵跟方炎妈妈之间有契,跟着契就能出来。”这契年代实在太久远了,联结紧密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在卫铭眼里就是一根亮堂堂的线,但这也意味着,若这邱司婆不主动解开这个契,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话说得听起来有道理,但卫修诚却一点都没放松,“问题就在这,这唯一的出路在仇人身上...” 若她动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到时候一个都出不来。 卫铭对这个也是心知肚明,这一趟一定凶险得很,但若是不搞清楚,那就只能被邱司婆拿捏,跟方炎分开一辈子不得相见... 卫铭捏紧方炎的手不肯说话,他宁愿去赌一把。 卫修诚定定看着二人,自己这小徒弟一身反骨绝不妥协的性格,自己心知肚明,甚至这孩子对生死总是看得太淡,仿佛这人世间并没有多少值得他努力活下去的东西,只是方炎,也肯同他一样胡闹吗? 屋内安静的可怕,直到一直沉默的方炎突然出声,“师傅,我不跟卫铭分开。” 虽说如果真的失败,要付出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甚至还有妈妈的,但是... 就算自己妥协了,为了挟持自己,时时看管自己不跟卫铭见面,这恶灵必定要时刻占据妈妈的身体,这样对于妈妈来说,真的还算活着吗? 方炎从小到大的字典里占据篇幅最大的那个字大概就是“莽”,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莽一把,博个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卫铭突然勾勾嘴角,“等回来,还请你吃肉。” 倒像这趟只是要去郊游。 眼看孩子已经铁了心要去冒险,卫修诚脊背似乎都弯了些,只是有些路注定只能卫铭自己去蹚,他终究轻声道了一句“小心点”就侧过身去。 年纪大了,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亲手养大的孩子去涉险。 师傅的头发早些年就已经全白了,如今看来更似蒙上一层灰,卫铭心中一紧,但他一向是不擅长说这些话的,加上邱司婆已经快要清醒,直到溯魂阵前,卫铭也只是轻轻说了句:“师傅,谢谢...” 卫修诚指尖微颤,并不吱声,还是一旁的方旗山默默上前,一把扶住他,他才任由自己强撑的身体软下去。 这都是命。 溯魂阵搭起来这么久,本就在时时收集魂气,如今三个魂主动送上门来,只“嗖”地一下,就将他们卷了进去。 卫铭此时十分庆幸自己修的是斗部心经,他将方炎的生魂往自己的魂气里藏了又藏,确保阵法一点都影响不到他,才一把将邱司婆的神魂按进阵核,下一刻,他们周遭的场景蓦然变化。 - 这是一间昏暗的厢房,一个看着才刚刚十来岁的小女孩正被一个壮汉剪着双手按压着跪在地上,她的身前一个妇人正用一根又长又薄的木板条抽她的脸,小女孩的脸皮上已经有了一道道的血痕,妇人一边抽还要一边骂,“陶大莲,你跑?你再跑我就抽烂你的脸,让你做那最下等的扛刀子,做到不中用的时候,你也别叫陶大莲了,你索性去掏大粪...” 妇人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顾浑身发抖的陶大莲,自顾自地笑起来。 那边的虐打还在继续,不同于一下子就被惨状吸引了心神的方炎,卫铭忍不住皱起眉头,扛刀子? 他环视一周,逼仄脏污难以下脚的环境,隔壁呼喝饮酒的男声,这里看起来确实是个暗门子。 卫铭是知道扛刀子的,那些做皮丨肉生意的女子,就像货物一般被分了三六九等,有才艺有容貌甚至还能识得几个字的是最上等,那是可以伺候达官贵人的,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种规模极小的暗门子里。 这暗门子里最好的出路怕是只能做个“红姑娘”,价格稍高一些些,那些为了省几个铜子儿的抠汉不舍得点她们,不用像普通卖丨春女一样被迫接待大批客人。 但也只是说起来好听,实则都是差不多的命运。 而暗门子里过得最糟糕的,还得是扛刀姑娘,扛刀、扛刀,每次接客都如扛刀般惨烈,可见接待的频次有多高,接待的又都是怎么样低级的客人。 因此那老鸨才会用扛刀来吓唬想逃跑的陶大莲。 只是让卫铭想不通的是,那恶灵明明精通术数,怎么会是这样的出身? 没错,跪在地上的女子虽然看起来还年幼,但从骨相上卫铭还是能轻易分辨出来,这就是刚刚那个恶灵,如今这场景,应该就是她记忆深刻的前尘往事。
第76章 邱司婆 陶大莲本是好人家出身,但自从父母双亡,家里一点薄薄的产业被叔父占了去,自己又被叔父卖到这暗门子后,陶大莲的人生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逃跑失败,挨过这顿毒打,被关在厢房里的陶大莲握着粗陶碗的残片,在颈边犹豫了一整晚都没能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低头认命。 不然就只能像自己知道的其他那些女孩一样,一帘破席子卷着扔到野外,别说立碑留名,连有个土包安身都是奢望。 陶大莲虽说相貌平平,但胜在年轻,十五六岁的女子,花一般的年纪,既然已经落得如此地步,凭自己又跑不了,陶大莲试图在客人中找到一线生机——不求正经身份,只求能将自己从这污遭地方带出去。 但会来这低等暗门子找姑娘的男人,又哪里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陶大莲别无选择,在日复一日的迎来送往中终于看中了一个男人,那是一个叫包二的劁猪匠,陶大莲看中他的原因也简单,这个包二体格子壮,为人也横,当真要把自己带走的话,老鸨不敢找他麻烦。 陶大莲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这包二,终于哄得他松口,赎自己回去。 只是陶大莲到底太年轻,她一心想着逃离如洪水猛兽般的老鸨,却没有细想,这包二横到老鸨都不敢轻易惹着他,又怎么能是个好相与的? 包二有一门劁猪骟牲口的手艺,照理说他应该过得不错,起码早该娶上媳妇成家了,但他还是单身汉一个,兴致起了也只能花钱去暗门子解馋,其中必是有缘由的。 却原来这包二脾气爆裂,不止是生活中与人相处是如此,哪怕是骟牲口的时候都心急手重,骟后的畜生成活率低,偏偏因为他凶横,大牲口丧亡,主人家也不敢找他麻烦。 只是养牲口的人家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议论却是一点不少,包二手艺不行的名声很快传了出去,长此以往下来,他只能在周边接些小活儿,日子过得也是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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