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虎了吧唧的,这要是鞋子也卡着了怎么办。 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方炎身边,蹲身下来:“坐我肩膀上。” 方炎一脸迟疑:“我很重的...” 卫铭嗤笑一声,他也不蹲着了,直接掐着方炎的腰,一个扭身就把他提到了肩膀上,“拿吧。” “!!!”这什么怪力,方炎都有些惊着。 卫铭语气依旧懒洋洋,“巧劲罢了,难不成那么多年的功是白练的。” 不过方炎这腰…卫铭捻了捻手指,啧。 “再往前一点...右边...行行行,拿到了。”坐都坐上来了,方炎也不纠结。 倒是旁边的年轻妈妈默默放下举着的手,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抗孩子比较轻松?不过这是什么神仙画面,嘴角疯狂上扬,快要控制不住了... 拿到泡沫飞机的孩子甜甜说了声:“谢谢小哥哥,谢谢大哥哥~”就去继续撒欢了。 年轻妈妈捂住嘴:“对对对,实在谢谢你们,打扰了...” 一场小插曲过后,又坐回长椅的两人气氛松快了些。 方炎突然开口:“卫铭。” “嗯?” “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 阳光好得有些过分,卫铭眯起了眼。 良久才回了一句,“嗯。”
第51章 偷偷哭 人生一定要按部就班,万万不能行差踏错——这是方炎小时候的想法。 方二炮刚刚沉迷赌博,第一次因为欠钱不还被人打上门来的时候,小小的方炎被妈妈护在怀里,蹲在角落不敢吭声。 透过妈妈揽着自己的手臂,方炎看到原本整齐的家一片狼藉,而往日在自己眼里高大强壮的父亲,像个软脚虾一样抱着头缩成一团,倒在地上被打得牙掉了一颗都不敢去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去赌钱,看,这就是犯错的代价。 从那天开始,方炎开始惧怕犯错。 那段时间他沉默寡言,不再出去玩,也很少跟同学交流,一道练习题错了,他要在本子上抄写满满一张正确答案,一次考试失利,他能一整夜都睡不着。 小小少年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老师很快发现了方炎的问题。 这个老师也住在离水镇,对方炎家的情况心知肚明,对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慎之又慎,生怕自己一句重话压垮了他最后的自信,毕竟,读书大概真的是方炎唯一的出路了。 那天放学,方炎依旧留在班级里,他在惩罚自己写生字,刚刚默写,他错了一个。 老师站在窗外,耐心地等到值日的学生打扫完卫生,所有人都走了,班里只剩方炎一个人的时候,才走进去。 那位老师年纪不大,方炎到现在都记得她声音里的温柔,她轻轻抽出方炎手里的铅笔,蹲下身看着方炎的眼睛,“方炎,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写错了,擦掉就好了。” 那天老师还说了很多话。 “写错了也没关系,记住了,下次写对也很好。” “是个人都会犯错,学生会、老师会,家长也会,成绩好不好都会。” “你是个好孩子,很努力,但学习要慢慢来。” ... 方炎强撑着听完老师的话,他没哭,直到老师走了,他突然打开文具盒,把铅笔上的橡皮都拆了下来收好。 仿佛收集更多橡皮,他就有了犯错的资格。 一次对话并没根治方炎害怕犯错的心,他依旧逞强,依旧高自尊,依旧拼尽全力学习生活,但...他不会因为考不好试睡不着了。 直到这么多年后,他依旧记得那位老师的话,“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 如今看着怎么也不得劲的卫铭,方炎觉得自己大概懂他。 虽然情况不一样,方炎是没有犯错的资格,没有后路可言,而卫铭是因为过于优秀,他大概是不允许自己犯错,更不允许因为自己的错牵连到深爱自己的人... 但人怎么可能完全不犯错呢,哪怕是卫铭这样在同辈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他又不是真的神。 那天过后,卫铭仿佛没什么改变,只是几天后他主动联系了梅修永,“梅师弟,最近有普度科仪的话,麻烦叫我。” 对着方炎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当然要去,我又没机车驾照。”二师兄留下的红封他都没拆,直接连着红包壳塞给了方炎,“喏,路费,误工费,随便什么费都可以。” 反正普度科仪不会很频繁,不会真的耽误方炎打工学习。 听着强势又有些无赖,晚上方炎却在被窝里打了好几个滚才平复下心情——卫铭,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 这跟一只猫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肚皮有什么区别?他们一定会成为更亲密的朋友。 --- “沁~~”随着一声清越的磬声,一场念诵告一段落。 这里的风俗,道长诵经时逝者家属要跟着烧纸,说是这时候的纸钱,亡魂是最容易收到的。 好在如今规矩没以前严苛,家属倒不用直接跪在板硬的地面上,虽然不至于拿个专门的软垫,但烧纸时随手抽一叠厚厚的黄纸垫着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年轻姑娘垂着眼,将最后几张纸投进丧盆,看火光一跃而起,将纸张一点点燎尽。 烟雾缭绕间,方炎给卫铭端上来泡好的藏红花水,卫铭端起来喝了一口,叹了口气,“真累。” 重复的工作让人心累。 这已经是第二次来这家了,这家一共定了三场法会,丧事当天、今天的头七,以及将来的六七。 这家的逝者是个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不太灵光,娶了个媳妇自然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两口子都没什么主意,丧事出面多的竟然是这家的孙女。 姑娘年纪小但是还算能撑事,年纪轻轻不懂丧仪,但尽自己所能操办丧事,四处找长辈打听规矩礼器,听人说青禾观名声好,又去请了道长来做几场祈诵法会——三婶娘说了,奶奶生了个傻儿子就是她命不好,家里一辈子没几件顺心事,最后这几年还生病,这辈子做人就是还债来了,请道长念念经,让她下去走得好些。 话说到这里,家里就是再难,法会也是要做的。 青禾观接了她的活,但没收她钱。 这姑娘...大概父母的基因确实有问题,年纪轻轻得了罕见的病,哪怕尽全力去治了,但结果很难说,青禾观跟居委会合作的一项捐助里,就有她家名字。 藏红花喝起来有点怪怪的酸味,卫铭只当自己失了味觉,面无表情一口口灌。 方炎偏偏就看出了他的不喜,他有些好奇:“这还能比药难喝?” 每天余姜端来的那药,闻着就苦,卫铭喝那个都比这个痛快些。 卫铭已经实在喝不下去了,要不是师叔的一片心意,他碰都不想碰一下这东西,看方炎好奇,顺势将杯子往他面前一推:“你尝尝。” 方炎也不介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难喝啊,就是草本植物的味道...可能女孩子更喜欢喝,不过这东西不是治痛经的吗?” 卫铭横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 “...” 其实是朋友圈广告看到的...方炎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看着这么提不起劲啊?” 做科仪也是日常功课,卫铭不是怕枯燥的性子,不然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做早课,坚持练功。 卫铭看他一眼,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天赋,自己的情绪一般连师兄都看不出来,他却跟装了雷达似的。 不过既然已经问了...卫铭凑过去压低声音:“这个老太太,去世前老年痴呆好几年了,神魂弱得很,没等火化下葬阴魂就没了踪迹,念经或许是可以消除一些阴债,但...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卫铭食指敲了敲桌面,这种做了没用的事,他觉得挺浪费时间的。 方炎看着起身后揉了揉膝盖,一刻不得休息又去忙碌的姑娘,声音难得有些低沉,“卫铭,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经历过才懂得。” 院子里搭了临时敞篷,摆好的桌子上,几个男人正在打牌,“我奶奶当年去世的时候,那些隔房叔伯过来也是这样,该打牌打牌,该聊天聊天,甚至吃饭的时候谈笑喝酒,我当时心里很难受,觉得都是因为我爸没出息,他们才这样看不起我家。” “后来我爸越发靠不住,我自己养活自己,隔房二爷爷去世,伯伯直接越过我爸联系我,让我去帮忙。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是高二的暑假,接到电话我复习都顾不上,直接骑着电动车就回老家去了。” 卫铭看了看方炎,他当时应该是高兴的吧,虽说丧事高兴不合时宜,但被重视总是难得。 方炎的讲述还在继续,他也发现卫铭在这些处事上有些...不近人情,多听多看该是好事。 “二爷爷的葬礼上,他们还是该打牌打牌,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看不起我家,更不是不尊重我奶奶,而是...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总要继续,而且活着本身已经够累了,他们很多甚至都是请假来帮忙的,打牌聊天也算是休息,也没什么不好。” 方炎指了指周围的人,“他们至少都来了,主家也该好好招待他们,至于那些看起来没意义的事,无论是做法事还是办丧事,都是为了宽慰,这是一条命,无声无息地没了未免太空虚,所以无论是有道理的事还是没道理的事,总想要做点什么。” 就像当年他的奶奶,其实身体一直不太好,对于她的离去,方炎多少有心理准备。 但真正到了那一刻,他心里还是觉得空茫,按部就班听着大人的安排,跟着那些叔伯一样样把丧事梳理完,七个七天,每次仪式都是一场送别,他慢慢接受了奶奶真的故去了这个事实,意识到再也不能为奶奶做些什么了,不能一起吃饭,不能问一句睡得好不好,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也是在一次次仪式中,与亲朋邻里多了些维系——他不是一个人,或远或近,他确实还有家人。 方炎的眼中出现悲伤,卫铭突然想起来师兄说过的话:“死亡从来都是活人在感受,也只对活人有意义。” 下午再诵经,卫铭的坐姿板正起来。 而方炎...临走的时候,他给那胳膊上满是针孔的姑娘留了钱,“我也不是道士,来吃了人家两顿,都在一个镇上,就当是吊唁了。” 那叠钱可不是普通邻里吊唁会给数目,姑娘特意追出来要退给他,方炎一着急又摆出他惯用的那张恶脸:“我有把子力气,赚钱怎么说都比你容易,但我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让我的钱打水漂,我就...我就...” 方炎我就、我就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长腿一迈快走了两步,给姑娘留了个背影。 女孩也不是个扭捏的,她知道方炎是好意,索性大方接受,甚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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