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别说是没输过了,楚崖师兄从来都是赢得轻轻松松,漂漂亮亮的,哪会儿像现在一样拖延时间。” “真没劲儿!白白浪费了我这么长时间!照我说,他这剑道都还没入门呢!” “哈哈哈哈哈哈……” 剑道,还没入门吗。 青霄剑轻轻嗡鸣,似乎在安抚主人的情绪。 兰则安眸色骤然一沉,深邃的眉宇间无端透出一股子锋锐的凌厉。 我曾在师尊面前说过,我输得起,却不会一直输。 即使这一场比试结局不会改变,但今日我兰则安绝不会辜负手里的剑。 不负道心,不负青霄。 千秋山作为宗门弟子切磋比武的擂台,常年都是热闹的。这里的风沁人心脾,混着林木的浅浅幽香,总是一阵一阵的,温柔拂过身畔,卷去力竭后的疲惫与劳累,惯是让人觉得轻松惬意。 往日里,每当白翀倦于修炼时,最爱来这里随便寻个人少的地方坐着吹风,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能坐上一天。只是眼下,他与兰则安那双异常平静的黑眸对视,心里却是莫名一突突,风再吹过来时也夹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好似转息间,春山就被大雪压成了一片无垠的白。冬风凛冽刺骨,带着阴湿的凉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白翀的银眸在须臾间变成了兽类的竖瞳。 但这一次,完全是自发性的。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野兽的直觉已经先一步意识到了不对,替他做出了判断。 只有白翀感受到了这股直冲他灵魂而来、仿若大山一样的威势。 台上台下,水镜里外,只有他。 他甚至有种兰则安好像变了个人的错觉,但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眼也还是那双眼…… 只是透过那双晦暗幽深的眸子,白翀竟有种通往人间炼狱的锥心感。 不知不觉中,白翀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紧绷的肌肉都开始僵硬起来。 青霄剑在兰则安手中轻盈一转,剑尖直抵白翀喉咙! 这一刻,兰则安的眼眸就像他挥手而出的剑一般,锋芒毕露,杀气涌现。 “静心!收剑!” 兰则安昏沉的大脑中,响起了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有如拨云见日,登时就让他散乱无序的神识倏地清醒过来。 理智回笼的这一刻,青霄剑停在半空,兰则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眼睫微垂,生生忍下脑子好像要裂开一样的疼痛,感受着这种痛意在身体里蔓延,悄无声息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块骨头。 兰则安艰难开口,他微微动了下嘴唇,声音很轻很轻:“我认输。” 这道声音响起时,白翀才堪堪回神。 从他看见青霄剑动的那一刻,他的脚就像是被钉子钉死在了原地,全然没了反抗的念头,也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斗志。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也很难表述出来的震撼。 犹如当头一棒、直击灵魂深处。 他根本没听清兰则安说了什么,只是庆幸、却又有些失落。 庆幸兰则安能及时停手; 却又失落于未能切身感受这一剑之意。 同一时间,水镜之下。 柳照雪柳眉轻蹙,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满:“剑属凶器,兰则安既已入了文修之道,漫川你又何必再教他青霄剑法?” 褚漫川神情凝重,却只静静听着,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青霄剑法乍一看轻灵飘逸,实则暗藏杀机、有凌云之势,的确是适合那些天赋出众的剑修,但你教给兰则安,却是误了他的正道。”柳照雪一针见血,毫不留情指出褚漫川的不对。 褚漫川脸色冷了一下,讥笑道:“正道?你觉得什么是他的正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兰则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青霄剑法就已大成,足以证明他在剑道上天赋不俗,但是漫川……”柳照雪的眼睛很亮,好似一眼就能望见人的心底,“他道心已定,手中之剑本该凭心而走,像方才那般倒行逆施,强求青霄剑意,最多再来个两次,这棵好苗子就算是费了。” “柳师妹所言不假。”师鹤语略一颔首,语焉不详道:“师弟,我现在真是看不懂你了。帝兰一族最是适合文修之道,你偏偏教他练剑,这兰则安也真是怪,剑道天赋竟然如此之高,我看丝毫不亚于他师兄楚崖。” 他转眸望向褚漫川,不放过他面上的每一个变化。 被他专注盯着,褚漫川也没有任何不自在,神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端倪。 “我藏月山只有这么一个弟子,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半晌,褚漫川才不紧不慢出声,语气不容争辩。 气氛随之降至冰点,所有人缄默不语。小小的正殿,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死一般的沉寂把这里笼罩,与嘈杂纷乱的水镜里面好似两个世界。 “什么鬼啊?这就认输了?青霄剑都还没挥出去呢!” “就是,早知道就去看其他擂台的比赛了。” “我还以为他还有什么剑招没使出来呢,结果这就结束了?” “真是浪费我们大家伙儿的时间,有这功夫干啥不行?” “真是差远了差远了,没法比。” “可不是,果然就是个替身,要不是有一张像楚崖师兄的脸,藏霄仙尊怎会看上他做弟子?” 这些话清清楚楚传入大殿,也清清楚楚传上十七号擂台。 兰则安收起青霄剑,转身走下了擂台。 直到此刻,直到看见他的背影,白翀才如梦初醒,四下一瞥,就见光影石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十七号擂台:武道峰破石山白翀,胜。 “不是我,我没赢。”白翀皱着剑眉,叫住审判长老,“长老,这场比试不是我赢了。” “他认输了,就是你赢。”审判长老头也不抬地回答。 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玉板,正垂目看着上面的赛事安排。 白翀复又说道:“长老,弟子的意思是,这场比试其实是弟子输了,方才弟子是挡不住兰师弟那一剑的。” 审判长老终于抬头,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番,表情古怪:“你还挺执拗,我都说了,这场比试是你赢了。” “不是我,是我输了。”白翀再一次强调,“我是打不过兰师弟的。” “哎呀!白师兄!我等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你赢了!” 有几个观赛的弟子围了过来,审判长老见状,把玉板竖在胸前,径直走向其他擂台去了。 “长老!”白翀抬脚就想追过去,却被这些人围在了中间。 “方才那兰则安全程都没有还手之力,师兄你也太谦虚了。” “白师兄,你是不是顾及那兰则安的师尊啊?我跟你说没事,藏霄仙尊——” “不可妄言!输了就是输了,我从来不说假话,也不会顾及谁的面子。”白翀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很认真地跟他们说:“我若是能赢,绝对不会谦让,无论对方是谁的弟子。但这场比试我白翀心里清楚,我没赢,也赢不了。” 他的面容看着本来就不亲和,此刻表情严肃,就更显出距离感来。尤其是他双凌厉的银眸,宛若霜雪天结晶的冰锥,冷漠又疏离,叫人看上一眼就不想再接近他。 而白翀也没有再跟他们废话的打算,径直从人缝中挤出,跑着去追兰则安去了。 他走后,离他最近的一个圆脸弟子不忿道:“装什么装?!搞得自己好像多清高一样!” “行了行了,反正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去看看其他擂台的比赛吧。”有人打着圆场,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这些。 众人都离开后,水镜才切换到其他擂台。 褚漫川收回目光,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仍旧是往日那副冷淡的样子,还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才施施然离去。 兰则安这边,白翀远远叫着他的名字,丝毫不管路过弟子怎么看他,跑得飞快。 “兰师弟!等等我!” 蓝义跟来的时候一样,跟在兰则安身边,闻言还打趣道:“这一声,我都分不清是叫你还是叫我了。” “师兄可知自己和白师兄谁入门更早一些吗?”兰则安也觉得有趣,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刚才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最初被自己弄错的名字。 楚崖师兄,他最开始还以为是随师尊姓‘褚’。 蓝义想都没想就给了他答案:“白师兄入门比我早上一百年。” 他刚说完,白翀就追上来了。 “师弟!你没输!是我输了!”白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眼眸澄澈,“走!我带你去跟审判长老说清楚,让他把胜负改过来。” 兰则安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好笑道:“师兄倒是先听我一言,那一剑,若是我真能挥出,我就不会收手了。” 他直勾勾看着白翀,眼神很坚定:“我也是今日这一战才发现,我的剑道似乎有些问题,我以为的并不是我以为。倘若方才我真的挥出那一剑,能不能赢我不敢说,但我一定会付出比输惨重百倍的代价。” 蓝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目光在白翀和兰则安身上打转儿,眼神耐人寻味,带着点说不出的意思。 白翀不太明白这个‘代价’指的是什么,他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 “你知道就好。” 这道声音对白翀而言很陌生,他是第一次听见,但兰则安却是精神一振,抬眼就望了过去,眼中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惊喜。 “师尊。”他尾音轻扬,眼眸也在这一瞬亮了起来。 褚漫川一身紫色长袍,面容冷峻,眉目之间透着浑然天成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蓝义和白翀登时清楚了来者的身份,赶忙行礼道:“拜见藏霄仙尊。” “不必多礼。” 褚漫川的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兰则安身上,肃声道:“你随我来。” 兰则安还没应声,就收到了蓝义和白翀递过来的眼神。 两双眼睛,皆透露出一个意思来:自求多福。
第17章 兰则安站在褚漫川对面,低眉敛眸,小声道:“师尊,弟子输了。” 褚漫川淡淡瞥他一眼,回他:“为师知道,也看见了。” 兰则安的心脏重重一跳,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师尊为何笃定我此战会输?” “为师先前问你,你是否悟出了自己的剑道,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褚漫川声音清冽,像冰一样落在兰则安心头,让他登时清醒,须臾就回想起了曾经说过的话。 [弟子悟出自己的剑道了!] 彼时他信心满满,以为会挥剑便是入了剑道,君子剑便是他的剑道,全然没想过去请教师尊,去询问自己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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