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个被迫喝下苦涩中药的普通人类。 郁白很努力地在憋笑:“是不是有点苦?” “……嗯。”谢无昉丝毫不留恋地把酒杯还给了他,“原来苦是这样的。” “跟甜是完全相反的味道。”男人低声说,“闻起来明明是香的。” 他的语气那么认真,还带一点茫然的困惑,郁白实在憋不住,单手捂住脸,受不了地笑起来。 旁边注意到两人动静的张云江,本想劝阻郁白让病人喝酒的行为,但陡然见到谢无昉皱眉的反应,讶异之余,跟着笑出了声。 就坐在谢无昉右边的何西也偷偷笑了,立刻递上自己手边那杯满满的热巧克力。 “这个甜!”她说,“我没喝过的!刚才只喝了牛奶。” 苦涩微辛的味道在唇齿间挥之不去,高大的神明哥哥闻言有些意动,垂眸望来,似乎正要接过去。 坐在他左边的小白哥哥却冷不丁地说:“巧克力也是苦的。” 清澈的声音里有柔软活泼的笑意:“热巧克力应该算是……甜苦甜苦的?” 人类食物的滋味,就是这么矛盾又复杂。 他话音落下,眼前那双曾执着黑白棋子冷厉落定的手,便瞬间停在了半空中,犹豫着没有去接那杯深棕色的热巧克力。 见状,张云江笑得连连抹自己眼角,招呼道:“来来来,吃糖藕!还是那个最甜!” 管家阿伯也笑得直摇头:“吃了那么多甜食,再喝酒,肯定觉得太苦啦!” 一时间,餐桌这一头充满了欢声笑语,与另一头的沉重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全程看着老人百般关照这一家子,也听到他们部分对话的家属们,这会儿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连开口插话的心思都没了。 “你们吃得高兴最重要”、“小航倒是像他叔叔”、“就当自己家一样”…… 老爷子看来是铁了心要扶这个自己藏了很久的私生子,已经在他们面前把态度都摆明了。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心愤懑怨怼,却没有一个人敢当众说出来。 画着精致妆容的常宝琴先是看看自己面色难看的丈夫,又看看抖如筛糠的儿子,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但凡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是像她丈夫这样的货色,或者,像任何一个老人的子女那样,她都不可能让对方好端端地吃完这顿饭。 可男人就静静坐在那里,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们,却叫每一个人都从骨子里生出了浓重森寒的畏惧。 没有当场哆嗦露怯,已经算是用尽了力气在克制。 直到这会儿,她才算是理解自己平日里尚算胆大的儿子,为什么会被吓得尿裤子了。 无论是形象、气势、还是老人私下里爱好的围棋……对方都赢得彻彻底底。 常宝琴想,他们这些人唯一的优势,可能只在于时间。 告诉他们有人来访的女佣说了,这几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家里,结合张云江先前的态度,的确像是不太熟,再加上又有这么个医生在,说不定是刚认回来的儿子和孙子。 而他们已经同老人相处了那么多年,哪怕中间颇多不愉快,总有几分感情在,是与老人相处时间很短的私生子替代不了的。 常宝琴觉得,只要他们好好表现,还是有机会将老人的心从其他子孙那里夺回来的。 她在心中暗暗下了决断,神情一凛,揪着儿子的耳朵嘱咐道:“等会儿就说你也要跟爷爷学围棋,跟那个小姑娘一起,听见没有?” 张一哲满心不情愿,又不敢反抗母亲,正要哭丧着脸点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小狗叫声,连忙循声看过去。 常宝琴也一道望去,看见模样可爱的柯基犬迈着小短腿跑进了餐厅,后面还有一个之前没见过的肌肉男追着。 “张伟你别跑了。”那人喊,“这屋里在吃饭呢!” 主座上的张云江立刻道:“没事没事,刚好你也来了,胃是不是缓过来了?一起坐下吃啊!” 被张云江唤作小郁医生的棕发青年,则似笑非笑道:“到底是张伟想来餐厅,还是你想来?” “哈哈,当然是张伟。”肌肉男面不改色道,“我都撑得吃了半盒健胃消食片了,怎么可能继续吃晚饭嘛!” 话虽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在佣人新加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惊叹道:“我遛狗遛累了,坐下休息会儿,晚餐真丰盛啊——嘶,小白你居然在喝酒!” 热闹的声音里,柯基张伟圆溜溜的眼珠子在映出某道身影时,明显掠过了难以自制的惊恐。 它连忙向在场最熟悉的张云江奔去,作势要扑进他怀里。 很讲礼仪的张云江却只是弯腰摸摸它的头,安抚道:“你又在害怕什么呀?但我现在不能抱你啊,在吃饭,你去旁边玩好不好?” 小狗当即呜咽一声,很失落地停下了动作,透亮的目光扫向餐厅里的其他人,隐隐像是在寻找下一个依靠。 不远处的常宝琴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在其他子女尚未作出反应之前,头一个指挥儿子:“快,你去跟张伟玩,好好哄它,这次千万别欺负它啊!” 张一哲这次倒答应得很快,骨碌碌地跳下椅子,语气故作欢快:“爷爷,我陪张伟玩吧。” 他实在不想跟那两个可怕的家伙同桌吃饭了。 张云江温声道:“好,但别太吵啊,大家还在吃饭。” 张一哲乖巧地点点头,朝那条小狗走去,笑容满面地张开双臂,等着抱它。 而柯基黑亮的圆眼睛扫了一圈,也像是找到了满意的归宿,迈开腿快步跑过来。 短腿小狗从一身正装的秀气小男孩脚边,毫不停留地飞奔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张一哲的笑容顿时僵住。 一旁的常宝琴更是神情僵硬,满眼不可置信。 众目睽睽之下,一贯不肯亲近生人的小狗,在闷头啜饮着热黄酒的酒鬼小男孩脚边来回打转,直到对方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把它抱起来。 “干嘛呀张伟,我吃饭呢。” 被嫌弃的小狗却高兴地钻进了他怀里,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小男孩的下巴,很快把他无端有些落寞的表情逗乐了,主座上的老人也因此面露笑意。 这一幕分外和谐亲昵。 就像已经相处过许多时日。
第070章 异时36 人会撒谎会掩饰,但小狗的本能是作不了假的。 原本刚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觉得能靠长久的陪伴胜过这一家子空降兵的常宝琴,看着柯基动作熟练地扑进小男孩怀里这一幕,一瞬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这这这、这摆明是早就养在外头不知多久了,刻意没带回家里而已! ——不,或许只有他们始终被蒙在鼓里,直到昨天收到消息,才慌慌张张地想找借口跑过来一探究竟。 ……说不定那个被他们收买的女佣也早在老爷子的算计里! 常宝琴陡然间方寸大乱,心凉了个彻底,终于觉得天翻地覆。 一旁双臂扑空的张一哲心头却生出浓浓的愤怒,念着爷爷就在旁边,他竭力克制着自己难看的脸色,调整一下表情,笑着朝另一个小男孩走去。 “小航,那我们一起……” 那个看上去比他年纪更小的男孩却完全把他当空气,抱着张伟兀自别开脸,看向身边的小女孩,问道:“姐姐,你吃饱了吗?要不要一起去跟张伟玩?” 小女孩就点点头:“好呀,我们去旁边玩,不要打扰爸爸和爷爷吃饭。” 两人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热闹的餐厅里,但恰好能令刚走到旁边的张一哲听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两个小孩结伴起身,看都没看主动凑上来的另一个小孩一眼。 在走过张一哲身边时,抱着柯基的小男孩还重重踩了他一脚,甚至来回碾了几下,精致光鲜的黑色小皮鞋瞬间变得灰扑扑的。 张一哲霎时倒抽一口冷气,猛掐自己手心,才没有当场叫出来。 ……好痛! 简直跟他们的爸爸一样目中无人,一样嚣张! 但同时,他又有点兴奋,反射性地回头想叫爷爷,要让他看看这两个小杂种的真面目。 结果,张一哲的话音已经滑到了嘴边,却发现张云江正跟身边人低声交谈,压根没看这边。 反倒是他旁边那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朝这里瞥了一眼。 浅棕的目光掠过龇牙咧嘴的张一哲时,闪过浓郁的冷芒。 但声音却带着温和的笑。 他对张云江道:“张伟好像很喜欢小航。” 老人脸上是纯然的笑意:“是啊,我也很喜欢小航!他跟小西一样有悟性,只是他肯定有老师了,而且水平已经相当不错,我不好再说要教他。” 棕发青年想了想,应声道:“不教也可以一起下棋呀,小航很喜欢围棋,他肯定想跟你下棋。” “真的吗?”老人一怔,更加高兴了,“那可太好了,现在的孩子里难得有棋痴了!” 耳闻到这一切的张一哲顿时急了,鼓起勇气快步跑过去,脱口而出道:“爷爷,我也喜欢围棋,我想跟你——” 小男孩没能说完,被那个年轻人微笑着打断。 “咦,你的鞋子怎么了?”他看到张一哲的鞋子,语气惊讶,“是不小心踩进泥坑里了吗?” 主座上的张云江便也一道看过去,皱了皱眉:“怎么这么脏?” 张一哲只好放弃原来的话,急切地解释道:“这是妈妈买的新鞋,本来很干净的,是因为被——” 他知道爷爷是个很讲究礼仪的人,这会儿肯定有点不高兴,觉得他在别人面前失礼了。 可小男孩的话再次被同一个清澈的声音打断。 “张叔叔,别怪他,小孩子贪玩一点很正常嘛。” 青年的声音温煦明朗,充满着柔和的包容,可望过来的目光却冰凉刺骨,与昳丽眉眼形成极致的反差,有种可怕的压迫感。 张云江看不到他的眼神,张一哲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放弃了任何解释的念头,哆嗦道:“我……我去擦鞋。” 彻底怂了的小男孩转身就跑,老人见状一愣,摇了摇头:“唉,真是小孩子,没礼数!” 他凝视着张一哲背影的神情里,透出了不满和失望,令远处的一群家属面色又白了几分。 郁白的视线扫过这帮人十分难看的脸色,又与餐厅角落里的两个小孩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默契眼神,才心情很好地收回目光。 然后顺手端起就在眼前的杯子,喝掉了里面的酒,暖流入喉,微辛但熨帖。 偷偷使坏的感觉真好。 杯子一空,坐在对面的管家阿伯就递来了刚温好的一壶热酒。 郁白笑着接过,只觉得心情从未这么轻松愉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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