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给予他第二次生命,却也注定了他的命运与因果。 再次醒来时,他们仍在彼岸,叶轻云蜷缩在他的身边静谧地熟睡,他的小少年并没有离开,而是候在他的身旁,等待他的醒来。鹤渊喉头滚动,支起上身,一手抚在少年冰凉的额头上,以沉默面对他的少年。 “……叶轻云,醒醒。”鹤渊推了推沉睡的少年,如释重负地笑了:“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叶轻云睡眼惺忪,如梦方醒。月夜依旧,天穹之上涌现出如彩带般绚丽的光芒,色彩斑斓,不断在云端之际跃动。他带着叶轻云离开这片彼岸花海,沿着焦黑的土地跨越荒原,一路上两人沉默寡言,叶轻云没有开口问鹤渊到底要带他去哪里,鹤渊自然也没有开口出声。 “沿着这里一直走,前面就是桃花源的出口,”鹤渊蹲下身,目光与叶轻云持平,他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直到你彻底离开彼岸。” “……明白了么?” 叶轻云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双瞳仍然紧紧盯着鹤渊,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不确定道:“仙君不和我一起离开么?” “那……我与仙君,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叶轻云垂下眼角,声音不大,却听上去兴致不高,“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仙君?” 鹤渊抬起手,纤细而白皙的指尖顺着少年的下颚滑动,无声地描绘着少年的下巴。他把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吐出两个无比熟悉的字眼:“岐山。” “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上百年,几百年,但只要耐心等待,我就会与你再次重逢。” 叶轻云闻言,终于展露笑颜,他踮起脚尖,昂着头亲吻在鹤渊的唇上。 “我喜欢仙君,所以愿意相信仙君所言的一切,哪怕是谎言无所谓。” “我会待在岐山,直到仙君出现,”少年眉眼温润,唇角轻扬,“我会一直等待,直到我们再次重逢于人世间。” 在这片刻罅隙之间,叶轻云转过身踏过焦土,直到化作远方的黑点。他依然驻留在原地,幻境开始崩塌,桃源支离破碎之时,鹤渊即为相柳,沼泽与杀戮之神的四神祇之一。 鹤渊垂下眼帘,侧脸如刀锋,神情无悲无喜,目光疲惫而沉稳。自这一刻开始,他终于跨过仙与神的横沟,由他变成了祂。
第74章 神创 叶轻云倏然睁开了眼。 青年面色雪白,猛然起身,眼中的神色仍残留着一抹茫然。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做了一个悠长而温暖的梦。他又梦到了曾经的屠族之夜,在某个瞬间瞥见一角雪白,牵着阿娘温热的手指逃出桃花源,阿娘却因为保护他而葬身故乡。 “你终于睡醒啦?” 叶轻云闻声一愣,旋即抬头去看发声之处,一袭鲜红色劲装的少年笑吟吟坐在他的床榻旁,腰间佩戴着一把长剑。少年疾步走到木制小桌旁,提起茶壶为叶轻云倒了一杯温水,又抬脚奔回青年的床边,把手里的瓷杯递给青年。 “先喝点水吧。” 叶轻云怔怔望着身旁的少年,苍白而毫无血色的双唇嚅动了一下,犹豫地唤出对方的名字:“……沈钰?” “……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钰眨了眨眼又笑了起来,捧脸坐在叶轻云的身边:“当然是在等你醒过来呀,你忘了吗?前些日子你接受了委托,去镇子上帮一户人家除去恶灵,你不慎受了些伤,直到今日才终于转醒。” 叶轻云闻言,却深深地皱起眉,下意识喃喃道:“受伤?转醒?……你在说什么啊?” 他摇了摇头,反驳道:“……这不对,沈钰,我怎么可能懂得如何杀死恶灵?而且你……” 他抿紧双唇,欲言又止。 叶轻云抬起手再次按了按太阳穴,他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头痛如刀割,他却只觉得茫然。在朦胧的梦中,他似乎死在了某个人的手中,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带着他曾躲避万千险境,他看不清那位梦中人的脸,也记不得对方说过什么,却对那人温热的指尖尤为印象深刻。 可现在沈钰笑着坐在他的面前,仿佛在告诉他,一切都是一场大梦,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沈钰端来一碗玉米排骨汤,把小瓷勺放进热汤之中,递到了叶轻云的跟前。 “喝一碗骨汤补补身子吧?这可是我早起便去煮的排骨汤,炖了足足两个时辰,骨头都软烂了。”沈钰端着汤碗,一手握着勺子,舀了一勺热汤送到青年的唇边:“你尝尝看,我可是很有信心的。” 叶轻云唇齿微动,被动地含住汤勺,食不知味地咽下一口热汤。 “沈钰……我,”叶轻云挣开了少年喂食的动作,瞳孔剧烈地颤抖着,“那些下人们呢?你身为天子,怎能亲自去动手为我煮汤?” 沈钰一愣,似乎没有理解叶轻云的话:“你说什么呢?你是睡糊涂了吗?” 叶轻云紧盯少年的一举一动,自然轻易辨认出沈钰是在真的困惑,也是真的没有理解他方才所说的言语。青年抬了抬头,这才发觉现在所居住的地方既不是曾经奢华的宫殿,也并不在姑苏十三宫之中。 “……这里是哪?我为什么在这里?” 沈钰皱了皱眉,像是很难理解叶轻云的话:“你出去干一趟活儿,莫不是磕到脑袋了吧?” “回答我!”叶轻云掀开绒被下床,双眼通红地大吼:“你骗不了我!你不是沈钰!” “沈钰是东梁的皇帝,亦是姑苏十三宫的宫主!”叶轻云拔出沈钰腰间佩戴着的长剑,然而那只是普通的一把长剑,“他腰上佩着的仙剑,名为山河归尘剑!” 叶轻云提剑横在沈钰的脖颈间,剑刃抖动之间,少年白皙的颈侧也留下一道血痕。 “你顶着他的脸,模仿他的声音,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沈钰转瞬之间被自己的剑刃相挟,神情无辜而迷茫,他眨了眨漆黑的眸子,只反问道:“我为何要骗你?况且你所说的东梁……那个王朝,早已灭亡了呀。” 沈钰叹了一口气,慢慢拨开了悬在脖子上的剑刃,轻声道:“我是在南梁出生的,我出生的时候,东梁早已就灭亡了。我既不是你口中所说的皇家天子,也不是姑苏十三宫的一宫之主。我只是沈钰而已,普普通通的寻常人。” 沈钰看了一眼叶轻云苍白的脸色,有点犹豫,却还是将所有知道的事情转述清楚:“至于你所说的那个王朝,人们曾口口相传,那位年轻的东梁皇帝为了挽救王朝而死于天神的手中。他的尸骨沉入海底,好在最后被一个在沙滩上捡贝壳的小女孩发现了,那个小姑娘告知了家人,这才并未让那位皇帝死于无人知晓之处。” 叶轻云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望着沈钰。沈钰却一脸平静,仿佛在讲述他人的经历,只是语气有些沙哑,但也只是纯粹在为那位陌生的皇帝感到悲哀。 “可是你说……东梁还是灭亡了?” 沈钰点了点头,又微笑起来:“东梁王朝摧毁于万千天兵之下,天神似乎并没有信守承诺,而是欺骗了所有人。这是我小时候阿娘告诉我的,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他从叶轻云手中夺回自己的长剑,嗔怒而视:“这都是史书上写的,为了这种事情至于跟我急眼吗?我一会儿就要告诉出云夫人,说你拿着剑欺负我。” 叶轻云摇了摇头,整个人跌坐在床上,双颊雪白。他不断地喃喃自语,半缩在被褥之中,胸口的疼痛犹如海潮般涌了上来,沈钰神色担忧,俯身伸手去想要碰碰他的额头,却被叶轻云一掌拍开。 沈钰怔怔地看着他,手仍然悬在半空中,离叶轻云仅一步之遥。 “……不要碰我,”叶轻云闭着眼,几乎压抑不住胸腔翻涌的酸楚,“……对不起,我想独自待一会。” 沈钰摇了摇头,转而收拾了汤碗,嘶哑道:“许是你太辛劳了,再睡一会儿吧。” 嘎吱一声,沈钰推门离开,又在嘎吱嘎吱中合上了房门。 叶轻云把脸蒙在被子里,无措地吸了吸鼻子。 这里不是东梁,是南梁。江怜与他的母亲出云早就死了,如今却又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在那一场无休止的梦境之中,有一个看不清脸颊的梦中人握紧他的手,带着他躲避来自暗处的危机。眼前这个人顶着沈钰的脸,却没有沈钰应有的记忆。 这个人不是沈钰。 如此神采飞扬的神情,他从未在沈钰的脸上见过。 沈钰一路奔波直到死亡,都没有真正放松过,眼前的沈钰却无忧无虑,似乎不曾为任何事发愁,也没有吃过任何苦。爹娘仍活在世上,他亦是无需受苦。 这个人不会是沈钰。 叶轻云理顺了思路,转而掀开被褥,下榻穿鞋。他推开房门,却见沈钰搬了个小马扎,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口,似乎在等他出来。叶轻云低头的时候,恰巧赶上沈钰抬起了脸。 叶轻云猝不及防,一眼撞上少年人委屈的眉眼,他沉默了一下,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想,自己的确显得有些讨人嫌。见到自己的爱人醒来,本是一件高高兴兴的事儿,不料却先是被拔剑威胁,后是被赶出房门。 叶轻云抿了抿唇,轻轻道:“对不起。” 沈钰眼睛有些红,他垂下眼睛,小声地问:“……你今天有点奇怪,”少年停顿了一下,委屈地补充:“你有点儿凶。” 叶轻云蹲了下来,把男孩小心地搂在怀里,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以后不会了,”青年笑了笑,却无法遮掩眼底的疲倦,“我作为七冥阴阳蝶的少主,我保证,以后不欺负你。若是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我便甘愿遭受……” 沈钰急忙抬起手,捂住了叶轻云的唇:“别说啦,有些话若是说出口,是会显灵的。” 叶轻云笑了笑,轻声道:“我想出门去外面看看,躺了好几天,骨头疼得很。” 沈钰抬眉一皱:“现在?” 叶轻云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到了外面,顺便带一包桂花糕回家,你不是一向喜欢甜腻之物吗?” 沈钰却犹豫了起来,他皱着眉,似乎不怎么赞同叶轻云的想法:“我喜欢桂花糕不假,可现在外面都是瘟疫,出去之后万一染了病,这可是会传染给别人的。” 叶轻云不露声色,心底却又是一沉。 沈钰因为中了毒,对于那些甜腻茶点,一向秉持着拒绝的态度。 眼前的少年,却并没有太多反感的心思,反而喜爱得紧。 “瘟疫?”叶轻云倒吸一口凉气,疑惑道:“这城中怎会有瘟疫?况且……” 况且,这世间有黄金与驱疫之神方相氏的护佑,世间若有大规模的瘟疫诞生,那位神明怎可能毫无插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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