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昨天于陌亲口说了换演员,可大家见到木子苑来,好像也没人感到意外,场内灯光、摄影都按部就班。 于陌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个剧本卷成的纸喇叭,四处指挥着。 演员到齐,于陌说道:“昨天那条我回去又仔细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按照昨天的状态,我们再来两条,演员保持好情绪。” 他说是再来两条,实际上来了五六条,安池把木子苑的嘴都亲肿了。 最后一条的时候,他盯着木子苑的嘴唇,怎么看都能看出轻微遮瑕之下他嘴唇的红肿,实在下不去重口,于是他捧着木子苑的脸,在他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这一吻下去,不仅木子苑愣了,安池自己也愣了一下。 妈的,没忍住,真情流露了。 安池一抬头,正对着他拍的摄影师一副吃瓜的表情,笑得别有深意。 “卡卡卡!”于陌顿时喊道:“张兆京!你干嘛呢你!认真点儿!” 安池露出大男孩一样的羞赧表情,从木子苑的病床上下来,挠着头跟于陌承认错误:“对不起啊于导,我的心也是肉做的,程白的嘴都让我亲肿了,我实在下不去这个嘴,要不我们……歇一会儿?” 全场工作人员都笑作一团,于陌面色铁青地一挥手,化妆师很会看眼色地一拥而上,给木子苑和安池补妆。 这个化妆师姓杨,是安池匀给木子苑的,以前只为安池一个人服务。 他从包里翻出一个自冷的小冰袋,外面包了一层化妆棉,轻轻放在木子苑的嘴唇上,给他冰敷消肿。 虽然是个大男人,可他手上倒是挺有分寸的:“小木,你有没有感觉最近池哥脾气好多了?哎呦这嘴唇肿的,疼了吧。” “杨哥,我不疼,这哪算是事儿啊,是安老师照顾我的情绪。”木子苑看了看人群当中的安池,明知故问:“是吗?他脾气变好了?” “当然是了,”杨哥说,“别看池哥在粉丝面前和颜悦色的,其实人傲着呢,人家家庭摆在那儿,不是谁都能入他的眼的。而且他很挑剔,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不怒自威,他就给人那种感觉,没人敢跟他对付。” 木子苑笑了笑,嘴唇被冰袋弄得麻麻的:“他是挺挑剔的。” 杨哥悄悄瞥了安池一眼:“可不是吗,圈内人谁不知道他脾气差,池哥以前可没这么和颜悦色地跟剧组人开过玩笑。你年纪小,刚入行,杨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他爱生气,别惹他。” 木子苑说:“谢谢杨哥,我记住了。” 他内心却想道,现在才说,晚了,我早惹过了,不仅惹过他,还打过他。 这么一想,木子苑心里反倒平衡了,不管安池跟他最后怎么样,会不会在一起,这牛逼他至少能拿出去吹十年——他可打过安池的大耳瓜子呢。 后来这场戏又拍了两条,一到快接吻的时候于导就喊停,硬是略过吻戏,让几个机位注意演员细节表情的捕捉。 安池在心里骂他假正经,什么细节捕捉,说的挺好听,明明就是看不惯他和木子苑亲密接触,还要拉着整个剧组下水,借认真工作之名,行假公济私之实。 腹诽导演基本是演员之间流传的公开秘密,只是如果导演是大舅子的话,腹诽起来多少就带了搞笑成分,安池低头看着木子苑的脸,微微笑了一下。 “停!张兆京,你笑什么啊?你喜欢的人生病了你还笑得出来?你魔鬼上身吧你?”于陌拍案而起,开始怒骂安池:“你给我认真点儿!再来两条,我就拍你,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安池赔笑,且笑得非常僵硬,他第九次从病床上起来,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于导是在NG我一个人……我是遇到职场潜规则了吗?我是被导演针对了吗?” 木子苑十分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表情显然是在回复他的问题,且答案是肯定的。 安池心想,于陌果然是个以权谋私的大尾巴狼。 不论怎样,《香灰》的拍摄虽然出师不利,却也在缓缓向前推进了。
第90章 跌落神坛(戏中戏) 程白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发生在他的二十六岁。 在那天到来之前,他拥有最让人羡慕的亲密关系,虽然这段关系可能永远不会公之于众,但稳定的工作、家庭、爱人,构成程白的所有。 那天早上他去照常去上班,进手术室前消毒的时候感觉到手指上出现一点刺痛,但他没有放在心上。 患者是出了车祸被救护车送来的,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情况比较危急。 但程白之前也做过好多类似的手术了,一切都按部就班。 患者出血量比较大,开胸的时候血点子崩在了程白脸上,或许还有一两滴崩进了程白眼睛里。 但经过一系列处理后,情况也算控制住了,后续的手术都比较顺利,程白没有把受伤的手、崩进眼睛里的血珠放在心上。 手术结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套破了个口。 那时候他只是感觉有点别扭,但手术过程中手套破裂也是常事,他都做了消毒,按理说应该没事。 可是这位患者是艾滋病患者,他自己隐瞒了患病事实,直到围术期过了,但伤口却突然感染,又进行了一次抢救,他才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医院。 程白知道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阻断期。 整个医院有十几人高危暴露,只有程白一个人确诊。 检测出HIV阳性的那天,程白的世界崩塌了。 张兆京一直陪在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程白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程白知道自己再也当不了医生了,他向院里汇报了情况,申请辞职,很快就收到了医院的批准。 他趁周六,单位人相对比较少的时候,去取回个人物品。 张兆京依旧陪在他身边,牵着程白的手。 就算进了医院的大门,张兆京也没松手,程白抬头看他:“张兆京,其实你不用……” 张兆京微笑着看他,眼神中没有一丝畏惧,那里面的勇敢对现在的程白来说太过于炙热了,差点将他灼伤:“嗯?你说什么?” 程白能感到张兆京抓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没法拒绝爱人的好意:“没什么。” 张兆京进门来的时候就带着火气,越往医院走,他好像就越是生气,他捏着程白的手都更用力了。 “要我说,你们医院也真够绝的,头一天提辞职,第二天就能批下来?又不是我们做错事,难道医院没有责任吗?” “再说了……当不了医生,也可以做点别的,后勤啊什么的,也不是说生病了就什么也做不了。我都查了这病平时接触也不会感染啊。” 程白知道,张兆京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他捏了一下张兆京的手心,说:“算了,我也不想回到这儿来,又不能拿手术刀。我现在是个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掉,医院环境特殊,院领导投鼠忌器,也能理解。而且院长说会给一部分补偿,所以……算了。” 他们几乎并肩走进办公室,发现屋里人满为患,程白戴着口罩,进屋的时候就比较懵。 “是他吗?” “好像是……” “就是他!” “那咱还等什么啊!” 他们一股脑地涌上来,将程白团团围住。在程白看来,似乎有十几张嘴在同时讲话,他几乎有些晕眩。 他们吵了几一会儿,程白才依稀辨认出其中几人的脸──那都是他的患者和患者家属。 可他们的表情又是他不熟悉的,每个人脸上除了愤怒就是埋怨,与最初认识他们的时候全然不同。 “你讲不讲道理啊,你这种人哪里还有医德,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寻思着你这个医生客客气气,应该是个好大夫的,谁知道你得了艾滋还给人家做手术,我家老太太六十六岁了,知道这件事情吓都要吓死啊……” “变态!精神病!要是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死都不要你来给我做手术!” “你们才要讲道理好吧?程白是被别人感染的!他也是受害者!而且刚一出事他就请了病假,上哪儿给你们这群事儿妈做手术去?”张兆京护着程白。 但他在成群的病人和家属当中实在势单力薄,他本以为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体育老师,嗓门应该是很了得的,但也很快湮没在他们的谩骂声中。 “不要脸!” “你骂谁呢?你才不要脸!” 其中一个穿墨绿色冲锋衣的男人一直用手指着程白,表情像是要吃人一样:“死同性恋!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自己有病还出来害人,我儿子要是检查出什么问题,老子他妈的弄死你!” 程白躲着他的指指点点,一直往后退,却在这时不知道被谁揪住了领口;张兆京正为他挡掉大部分的推搡,没顾上这只突然伸出的手。 程白被那股力道从人群中拽出来,摔向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张兆京根本来不及扶住程白,在混乱当中,程白想抓住什么作为支撑。却极为不巧地撑住了还在滑动的转椅。 他本就不稳当的重心彻底没了,“咚”的一声额头磕在桌角上,一时间血流如注! 木子苑扶着额角,趴在地上好长时间没有缓过来。 剧本上写的是他不小心磕破了额头,他本该起身了,然后明天化妆师给他化一个受伤的妆,再继续拍这场戏的下半部分。 但额头的疼痛让木子苑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放下手一看,手心被血糊了一块,自己的额角真的被磕烂了。 而他现在还没有听到于陌喊停,木子苑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演下去。 木子苑的后背一直对着安池,他被推倒的那一刻,安池脑子几乎是空的。 安池双耳充斥着像蝉鸣一样细长的鸣叫声,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前去查看木子苑的伤势。 他拨开那群满嘴都是牙的恶魔,扶起自己 的爱人,血液正顺着木子苑的眼皮流下来,就要流进眼睛里。 见他流血,刚才推搡的人们瞬间散开了,有一些还捂着口鼻,像是他的血液挥发在空气里,都是致命的毒药。 安池猛地看向那群人,目光像是淬了毒:“谁干的?” 人群一片寂静,或许是害怕承担后果,此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 “我问你们谁干的!我他妈——”安池用目光逮住一个眼神躲闪的人,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揍他,可他还没起身,就一把被木子苑拉住了。 坚定从木子苑掌心传来,像是不可撼动。 他用另一只手抹掉了血珠:“张兆京,算了。” 只这一句话,安池被他拉回了戏里。 程白今天说了很多算了,没有哪一句比这句更灰心,也没有哪一句比这句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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