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得几乎泛金的火焰交缠,凤凰又听见沈扶玉的声音。 这会儿小了些,好像就六岁,躲在家里哭,小声地喊着“哥哥”。 凤凰连应了好几声,沈扶玉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还是自顾自地哭,小声道:“哥哥,爹娘都死了,你在哪里呀?” 凤凰心口一疼,什么也说不出来。 火光跳跃得太厉害,好似要烧到他的骨子里,把他的骨头和血尽数烧软烧烂。 他好像能看清楚点东西了,但是心却一点一点凉了。 那是十八岁封剑后的沈扶玉,他默不作声地把被打飞的清月剑捡回来,有人嬉笑着问他:“沈扶玉,你怎么这么弱了呀?” 沈扶玉看着手里的清月剑,什么也没有说,听见别人的嘲笑他也只是回之淡淡的一个笑容,然后再背着剑走远。 凤凰心火陡升。 “哥,我好疼……你帮我教训他们。” 他听见沈扶玉虚弱的声音。 好。 凤凰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火便又大了些,似乎想把他吞噬。 凤凰一咬牙,猛地展开翅膀—— 他不能死。 他是沈扶玉的哥哥,只要他在,沈扶玉就永远有一处庇护之所可以去。 他看着沈扶玉吱吱歪歪地牙牙学语,摇摇晃晃着学习走路,他看他乖巧撒娇,看他意气风发,也看他身陷囹圄最终封剑。当年他常在沈扶玉以原型出现,不过是希望沈扶玉能够在一成不变的红色幼年凤凰的身影上记起来什么。 他不过是想听沈扶玉再喊一声:“哥哥。” 沈扶玉是他,刚破壳时、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事时认下的弟弟。 凤凰是世间仅此一只的凤凰,沈扶玉满村被屠,他们皆是孤孤单单,却凭借幼年时那短短几年的光阴,产生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羁绊。 他们是兄弟,是彼此的亲人。 只要他还在,就谁也不能欺负沈扶玉。 身上传来的疼痛深入骨髓,凤凰忍无可忍地抬首啼鸣一声,涅槃之火愈发灼热猛烈。凤凰眼眸中的火光却越来越亮,身上的翎羽开始泛发光泽。 他绝不会命丧于此! 他是妖族的妖主,是沈扶玉的哥哥。 区区涅槃之火,左右不过一介死物,怎奈他何?! 这一声凤啼像是什么召唤,无数的凤凰虚影涌现出来,绕着神塔中心盘飞,他们逐渐变成一道漩涡。 凤凰虚影越转越快,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天地间都织成一片绚丽的红色。不知道是哪道虚影率先发出了一道泣鸣,引起了此起彼伏的凤凰啼鸣,一声一声,悲壮惨烈,响彻于天地之间。 神塔中间摆着的牌位开始一个一个地化作金光散去,凤凰残影织成的一片火红不停往下压,越往下火红色越小,而空中的金色星点却不停地增多,一点一点地飞去天上。 无数只神鸟的神识湮灭,换一只凤凰浴火重生。 神圣又悲壮,美丽而残忍。 金光粼粼中,凤凰残影化作了一枚火红色的护心翎羽,护心翎羽的四周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凤凰的翅膀彻底展开,他身上的火焰比涅槃之火还要热烈明亮,他腾空而起,旋于神塔上空。 那支护心翎羽轻轻地落入凤凰的身上。 像是火星落入了油桶里,以凤凰为中心,一瞬间掀起了熊熊烈火,火舌汹涌,冲破了神塔。 火光冲天,几乎要把天空烧出个洞来。 妖虎原本抓向沈扶玉后心的利爪当即停在了不足一指的距离。 他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其余的妖兽也像是受到了什么震慑般,僵在原地,身体微微发颤。 一阵狂风袭来,将他们尽数掀飞出去。 妖群狼狈地落在地上。 沈扶玉的头顶突然降临下来一片阴影。 众目睽睽之下,凤凰盘旋于沈扶玉之上,展开燃着火光的羽翼,遮天蔽日。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狂风越来越大,刮得人几乎站不住。凤凰什么话都没有说,脚下的妖族却纷纷颤抖着身体化作了兽形,匍匐在地,本能地服从于他。 妖主凤凰,威严如此。 无声的威压在空中蔓延开来,直到快有妖受不住,凤凰才冷冷地开了口。 “伤我族人,带头谋反。” 他话音刚落,四支燃着火的翎羽破空而去,穿入虎王的四肢之中,将他钉在了地面上,虎王闷哼一声,没有反抗。 紧接着,那翎羽上的火势便大了起来,却只烧妖虎的四肢,冷热交替,妖虎面部疼得扭曲起来。 “勾结外族,布阵烧山。” 凤凰说完这句话,看了眼沈扶玉,再次看向妖虎时,目光更沉了一些。他抽出护心翎羽,轻声道:“去。” 护心翎羽飞速而去,所到之处的空气都灼热起来,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红色的痕迹,最终没入了妖虎的丹田之内! 妖虎嘶吼了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来,磅礴的妖力将护心翎羽震开,沈扶玉心道不好,当即开出一道结界来,将自己和危楼罩住。凤凰张开翅膀,将妖虎狂躁的妖力尽数挡下。 一阵混乱后,原地只剩了一只虚弱的老虎。 凤凰这次没说话,只是又看了沈扶玉一眼。 沈扶玉无奈地回之一笑,凤凰废了妖虎的妖丹,摆明了是替自己报仇。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意思说。 危楼附到他耳边,酸酸地开口:“好看吗?” 沈扶玉:“……” 危楼轻啧了一声,原本他想处理这只妖虎的,不曾想让凤凰抢先一步。 见凤凰似对妖虎起了杀心,沈扶玉忙御剑赶到他身边:“等一下!” 凤凰:“……” 他烦不胜烦,动作却是停了下来,看向沈扶玉:“别告诉孤你的仁慈心又开始作祟了。” 沈扶玉摇了摇头,御剑来到妖虎身边,问他:“妖虎,为何国师如此执着于长生不死?” 前朝积贫积弱,大旱又多,那几年百姓实在民不聊生,当朝天子揭竿起义推翻前朝后,这才好了些许。 相斥草有凝神固魂、延长寿命之效,当朝国师又夺取凤凰骨来炼制长生不老药,若说这两件事没什么联系,沈扶玉实在不太相信。前朝末年百姓过得太苦了,好不容易迎来的安居乐业,沈扶玉不能让国师毁了。 妖虎抬了抬眼皮,他妖丹已碎,苦心谋划多年的计划彻底失败,昔日战胜的景象仿若黄粱一梦,而今梦醒,一时神情恍惚,不知身处何处,也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 想来也是,凤凰不在的那六年妖虎威风凛凛,是平辈中最卓越的存在;可是自从凤凰回来后一切便变了,妖族太子就是妖族太子,血脉带来的天赋与压制不是妖虎努力便可超越的,凤凰同修真界第一剑修签订契约后更是风光无限。 嫉妒叫妖虎失了头脑,以至沈扶玉封剑后,国师一来找他他便同意签订契约了。 超过一直压在自己上面的假想敌真好啊,妖虎眯了眯眼,他的妖力在急速地流去,想来不久就会因为重伤而亡。 “胜负乃兵家常事,”妖虎没有听清沈扶玉的问题,自然也没有回复他,他嘴角溢着鲜血,一字一顿道,“至少我赢过。” 神鸟一族没落了好几辈,动过谋反心思的妖族不止妖虎,妖虎不觉得自己谋反输了有什么可耻的,更不会比表面忠心耿耿背地里不服辱骂的那群妖族差。 他的野心光明磊落。 沈扶玉眸光微动,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问道:“妖虎,国师为何执迷于长生不死?” 妖虎这回听见沈扶玉的话了,他看向沈扶玉,又想起来沈扶玉月光下的那一剑来,剑意凌冽,仙气外露,是比凤凰还恐怖的天赋。他咳了一声,只道:“不知。不是所有妖与人的契约,都是出自感情签订的。” 他同国师,左不过是互相合作与利用。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妖虎此人自尊心很强,从青鸾的寥寥几句的描述来看,他野心极强,兴许国师在他心里不过一把好用的剑,自然不会对国师产生多大的忠诚感。 沈扶玉看了妖虎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重新落回结界里,危楼还在看着妖虎,他嗤笑一声,给沈扶玉道:“他算哪门子赢了,不过趁虚而入罢了。” 若不是这妖虎发癫,沈扶玉根本不会来这一趟,自然也不会受伤,那死鸟也不会黏在沈扶玉身边。 沈扶玉没说话,只是轻声道:“立场不同,何须争辩。” 凤凰见沈扶玉去了安全的区域,这才缓缓地、一字一顿道:“伤我亲人,不共戴天。” 凤凰仰头啼鸣一声,尖锐刺耳,他胸前的火焰随着啼叫声急速汇集成一个明亮灼热的火球,收声时箭一般刺向趴在地上的妖虎。 妖虎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和他所有的野心勃勃、嫉妒不甘、遗憾不舍以及血汗泪水尽数化作了火焰烧尽后的一抨灼热的骨灰。 烈火跳跃,火光倒映进凤凰的眼睛里,凤凰静静地看着,随着妖虎的死亡,所有的事情都该翻篇了。可是他还是在这片火光中,隐约看见了六大护法的身影。 他们一如既往地低垂着头,尤其是青鸾,青鸾黑白相间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扎着,她慈祥又不容置喙地喊:“殿下……” 凤凰眯了眯眼,他不知他们会对他的这番行为做如何的评价,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罢了,凤凰翅膀一扇,卷起的烈风把妖虎的骨灰扬散于天地之间,好似扬散了许多复杂不得解的负面情绪。 至于其他妖兽么。 凤凰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自刎吧。” 那般低等的妖族,还轮不到他亲自杀。 十万神鸟也是自燃,就当一命偿一命了。 这场面毕竟血腥了一些,凤凰不知为何不愿让沈扶玉看见,就把他送回了秘境神塔那边。 沈扶玉拧眉思索着国师的事情,嘴里忽地一甜,他下意识抬头,是危楼给他塞了块桂花糖。 “又皱眉,”危楼笑着开口,“惯会惹本相心疼。” “危楼!”沈扶玉又羞又气。 危楼还没说什么,凤凰便赶来了。 凤凰无视掉旁边的危楼,只看着沈扶玉,道:“孤想同你谈谈。” 危楼看向沈扶玉,十分自觉:“那本相去秘境外面等你。” 他倒不怀疑沈扶玉会和凤凰有什么,毕竟凤凰这只鸡又丑脾气又差,他家仙君才看不上呢——能入得了沈扶玉眼的只有他! 沈扶玉微微点头,温声道:“谢谢。” 危楼闷笑了一声,伸手点了一下沈扶玉的鼻尖:“本相不需要你说这些。” 沈扶玉被他猝不及防的这个动作弄得不好意思,嘴里的桂花糖还泛着甜味,他偏了偏头:“别动手动脚的。”危楼哪来那么多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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