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站在基地长而厚的重金属门外,那连绵如长城的黑色高墙仍在他身后绵展。 而他已是墙外之人了。 ——在他面前竟然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站在低处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滚滚浓烟其实来自地平线的另一端。 原来忒修斯城的城市腹地,是旷野里的孤岛。 入眼所见,荒芜、苍凉。 并非他想象得繁华热闹。 不过阿金并不会觉得迷茫。 忒修斯城的地图早已经烂熟于心,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辨认方向。 确定好之后,阿金把郁宸的大衣领子竖起来当做围巾,顶着风开始前行。 身边不断有装甲车、货车、越野车在身边匆匆掠过。 到了旷野上,他几乎没有看见有和他一样独行的人。 连续走了一里地,阿金脚尖和后跟都有些不舒服。 这片旷野并非平地,更像是戈壁,砂砾满地,怪石嶙峋。比礁石还难走。 阿金鞋子里好像还进了沙子。 他坐在地上清沙子的时候,一辆半封闭的货车在他身后停下来。 “需要帮助吗?”一个扛着枪的青年朝他喊了一声。 阿金看着他,摇摇头。 不知道是因为青年对阿金展露了友好,还是因为青年也是细胳膊细腿,跟他的体型有些相像。 阿金觉得青年给他的第一印象很舒服。 那扛着枪的青年,以及趴在车沿边的三个中年人都在看着他。 确切来说,是看着他身上的大衣。 青年勒令车停下,他翻过车沿跳下来,站到阿金面前做出邀请的手势:“上车吧!徒步走不出这片旷野。尤其是你们这些普通人。” 阿金看了看远处硝烟的源头。 他心里知道,青年男人说的是实话。 他走了恐怕不到千分之一的路,脚就受不了。要是就这样走到源头处,恐怕还没见着暴/乱的场面,他的脚就断在旷野了。 而且—— 他算着日子,他这一次变成人形的持久度,差不多也快过了吧。 如果在转化人鱼形态时,腿脚受伤严重。那么很可能会出现诗安转那种转化失败的情况。 阿金摸了摸郁宸的袋子,里边没装钱。 他自己也没有。 他这才想起,由于一直处在兵荒马乱的状况,他打的几份工都没落着工钱…… 唯一拿过的酬劳就是郁宸给他的黑蜂鸟了。 在疗养院时,阿金听克莉丝说过,在这个时代,枪和子弹最值钱。 阿金摸出一颗11mm的子弹:“抱歉我没有带现金,我可以用一颗子弹换您一些钱,顺便抵消我的车费么?” 那青年看着那颗11mm的子弹张大了下巴。 他身后那些中年男人们竟然也不由自主缩了缩瞳孔。 青年四下望了望,捏住那颗11mm的子弹,他像是攥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地,把他包裹在自己手里重新放心阿金的手心。 他小声说:“收起来。你的子弹,还有你的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的。” 阿金想起老唐从前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道:“可是我没有车费。” “不要钱,不差你一个。”青年笑了笑,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阿金,他的目光从阿金身上的大衣挪开,又附在阿金耳畔小声道:“待会儿到了城镇里,要把上校的衣服脱下来,太惹眼了。” 阿金下意识问:“为什么?” 青年道:“上校入驻元首府后,对主战派的猎杀者大肆打压惩戒,基地的地下黑狱里收押的全是从前的主战派中高层!现在主战派的猎杀者们虽然成了一盘散沙,但他们的信念出奇地顽固,他们恨死上校了。他们没有能力攻击上校,却能轻易送你见上帝。” 阿金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青年道:“你穿着上校的衣服,在基地里大家可能会忌惮你,对你照顾几分。但出了基地,除非上校就在你的身后,否则你越是给人家看出来你跟上校有关系,死的越快!” 阿金喉头动了动,也不管寒风如刀吹得他痛。 趋利避害的本能使他脱下郁宸的衣服,打了个调。他把大衣里边掏出来,反着穿在身上——这样,就没人能看出来这是上校的衣服了。 青年显然没想到这个好方法,他给阿金竖了个大拇指,又道:“枪和子弹的事,记住了么?等上了车,你就站在我的身边。” 他背对着车上的三个男人,朝阿金使了个眼色:“别和他们多说话,他们是危险人物。” 阿金跟着青年上了车,青年把阿金带到一角,自己则挡在阿金外边。 那三个中年男人试探着在角落边来来去去了好几次,和阿金搭不上话,终于在一次里,青年怒声道:“滚!” 三个终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阿金看了眼瘦弱的青年,又看了看三个壮汉,道:“他们害怕你么?” 青年苦笑一声:“害怕我哥。” 阿金问:“你哥哥很厉害么?” “很厉害。但和上校差得远。” “外边这么乱,你为什么没有和哥哥在一起?”阿金这么问的时候,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青年沉默了一下:“道不同。” 阿金觉得这个气氛不适合问下去,就道:“……嗯。” 但青年自己继续往下说了:“他希望我放下枪,依附位高权重的男人而活。” 他叹了口气:“哎……他讨厌我拿枪。可是他自己也拿。” 阿金就问:“他也是猎杀者?” 青年道:“嗯,主战派。而我是主和派。有时候在家里吵起来,他恨不得杀了我。但是他没有一次舍得。” 正午的阳光逐渐照下来,阿金看了看天:“我想你也很爱你的哥哥。” 青年笑了笑:“幸福和烦恼并存吧。” 他说完,扭过头爱怜地摸了摸阿金柔软的头发,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一个人在外漂泊很辛苦吧……” “还好。” “你觉得上校怎么样,他是个好人么?外边把他传的很凶。”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想也是。虽然他还是没有留下你,但我猜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一定很疼你。” “为什么这么想?” “你身上没有伤。” 青年说:“哥哥曾经想让我入这一行,带我去看过。那些漂亮的男孩跟人走了之后,很少有被长久留下的……或早或晚,都会被遣返。大多数都不成人样了,少数好着的身上的伤也很恐怖需要休养很久。但是你……穿着上校的衣服,还拿着那么珍贵的枪。他一定很温柔吧?” 阿金忍不住小幅度挠了挠头:“为什么你也会觉得,我是一个小娼货?” 青年:“?” 青年:“这个词,是上校教你的么。‘小娼货’?” 阿金:“……不是。” 青年:“不要这么说自己,那是骂人的话。我哥哥就很喜欢这么骂别人。” 阿金:“为什么你也会觉得,我是……” 阿金支吾半天找不到词来形容。 青年笑了笑:“这个世界对漂亮的人很不友好,尤其是又漂亮,身体又不够强壮的。在这个群狼遍地的丛林里,无异于招摇的猎物。这种人要活下去只有两个选择:一,把自己卖给卡诺斯谷地下黑市,成为黑市‘私有货物’,黑市会保护你,但这种保护不是平白无故,你得不断牺牲自己的色相为黑市赚钱;二,像我一样,拿起长枪,成为战士’。你显然不像第二种。” 阿金沉默片刻,扭过头看着青年,郑重其事地道:“那你看错了。我是第二种。” 青年愣了半晌。 原本他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孤单单坐在荒凉的旷野很可怜,像极了曾经迷茫无邪的他自己。 他才叫停了车。 但没想到,在针对怎么活下去这一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上—— 他做出了和自己同样的选择! 青年试探着道:“哪个派?” 阿金轻声道:“主和派。” 不知怎地,青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伸出手重重地握住阿金:“那我们就是同志了!我叫江跃,以后你就叫我江哥哥,我罩着你!” 阿金知道通往理想乡的路上困难重重,但他不知道,这条路上竟然还可以伸出手来,和人同行。 哪怕阿金知道,他们的相伴仅限于这一程。 到了城镇,阿金就和江跃告别了。 江跃显得很焦虑:“没有人会单独行动的阿金,你得和我们在一起。城市北边的暴/乱还在不断蔓延,每天大街上都有人死于人鱼伪装成人的无差别攻击。你不跟着我,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阿金就欺骗江跃,说其实自己在忒修斯城还有认识的人在等自己。 江跃还是不放心这个一见如故、看上去还这么脆弱一戳就碎的朋友。说要送阿金到他和人约定的地点。 被阿金拒绝了。 阿金有自己的打算。 他想要去往布莱克的廉租房,在那儿先落个脚,然后朝周围的饭馆、公众区等危险指数不高的地方先了解了解情况。 然后把布莱克浴室的浴缸放满水,等待自己持久度过了之后转化鱼身。 他现在是人形,即便是见到了那些在忒修斯城作乱的人鱼头目,单凭一个名字和头发的颜色,那些人鱼头目未必就认得他,肯听他说话。 但倘若他转化了人鱼形态,那么,所有的人鱼都能看见他独一无二的、金灿灿的鱼尾! 人鱼族通过尾巴的颜色辨别身份。 白色人鱼是王室继承者,其次是蓝色、再其次是紫色,最后是最普通的灰色。 而金色,是最珍稀的、塞壬王族、传说级亚雄性人鱼! 整个麦哲伦星系,天上地下,金色尾巴的人鱼只有一条—— 那就是塞壬王族的人鱼王子,King。 他出生的那天,万海沸腾。 人鱼族群,哪怕是最普通消息最闭塞的灰色人鱼,都没有一条是不认得他的!
第30章 阿金和江跃是在忒修斯城郊分开的, 江跃努力争取送阿金递到终点,但阿金不答应。 阿金不希望江跃知道他的落脚点,他就快要变成人鱼了, 他不希望有人能够找到他,徒惹事端。 最终两人在一个破落的咖啡馆分的手。 阿金手上没钱,是江跃请的客。 咖啡馆里全是廉价的速溶咖啡, 江跃请阿金喝的是他最喜欢的坚果味。 临走的时候, 江跃给阿金留了五十块钱。 那时候他手里把玩着长长的步/枪,笑着跟阿金说:“就当时你欠我的, 你以后一定得找我连本带利地还。” 他在吧台要了纸笔,给阿金写了一串数字:“现在满城风雨,人人自保困难,你遇到事情……可以找公共通讯点联系这串数字。这是通讯号, 是我哥哥的, 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通讯号, 三芒星猎杀者才可以申购。但是你放心,我和哥哥最低三天就会在家里见一次面。你只要告诉他是我的朋友,他就会把你的需求转达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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