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一轮圆盘缓缓地转动,那并不是月亮,更像是维持此地平衡的巨大法器。 银发少年轻盈下落,神态自若地朝他们走来,他的嘴角挂着亲切的笑,眼神先是落在了一言不发的霍玄钰身上,而后忽地凑在白辰面前。 “我大概知道了……你们为什么会一起来。” 白辰没来得及想他这番话的意思,注意力全在少年的样貌上。 银色的角,闪着波光的鳞片,仿佛远古壁画上的神君走了出来,活灵活现,看一眼都会动容。 并且…… “你,你是……衡安神君?” 太像了,除去年纪的差异,银发少年与他梦里的那位龙神实在是太像了。 白辰提着一口气,忐忑地问出了心中猜想。全然不知身边的霍玄钰落寞地垂眸,眼底无端起了层金色的光。 银发没有否认,反问道:“你希望我是吗?” “我……”白辰一时失语,下意识地抓着霍玄钰的衣角。紧张得心要跳出来了,明知道霍玄钰没有上冠的记忆,他还是很想看清他的反应。 想知道……衡安这两个字,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神君?”霍玄钰并没有把银发放在眼里,低头对白辰说起了悄悄话,“他才不像神君呢,别被他骗了。” “啊,这样说我,我会伤心的。” 银发笑眯眯的,似乎又与梦中的衡安有些不同。 “我的确不是衡安,也不是什么神君。不过……衡安还在世时,曾有一柄用白骨打造的长剑,斩魔问道,利器无双,陪他过了数千年……” 霍玄钰冷冷地笑了:“所以你是那柄长剑。” “不可以对仙人不敬。”白辰拦着他,抱歉地看向被打断话头的银发。 他不明白霍玄钰为何表现地如此不以为然,甚至可以说是无礼。 “对,我是那柄长剑……的一部分。当年斩魔的时候小心四分五裂了,与魔气纠缠一路就掉到这里,久而久之便开了灵智。” 银发毫不避讳地承认这些过往。 白辰:“衡安神君没来找过你吗?” “他要是还活着的话……应当是会来找的。”银发幽怨道,目光粗略地扫了一下霍玄钰,“可惜……衡安早已身殒。二位仙友的来意我已知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们前来。” “等我们?” 银发意味深长道:“所有的相遇都是注定的,小狐狸,莫将目光停留在此刻。过来些,好让我把解救巫祝族的方法传授于你……” 白辰懵懂地看向霍玄钰,而另一边银发迫不及待地将指尖的光打入白辰的额间。 “等……” 话没说完,小狐狸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为什么要同他讲这么多?” 霍玄钰将晕晕乎乎的白辰揽入怀中,蹙眉看向银发。 “我若是老老实实交出神力,如何与你相见?小冰块,你在害怕吗?你怕我说些什么,他会选择从你的眼前消失,所以才强行现身的吧。” “不要那样喊我,你不是他。” 霍玄钰威严庄重的身躯如山,属于凡人的那一点柔和消失了,唯有杀戮的戾气相伴相随。 “真无情。”银发撇嘴,“你明知道这么多分身中,唯有我和他是最像的。龙骨长剑,本就是衡安龙身的尾骨所化。我是他的一部分,这是你不可否认的事实。” 霍玄钰沉默片刻:“他答应过我不会插手。我以为起码这次他会信守诺言。” “算了,不逗你了。我与你相见是为了提醒你,小狐狸正在被迫接受着多余的记忆,有你的,衡安的,甚至还有无烈的……若不想办法截断,他早晚会知道真相。” “不会的……为什么会……” 如同当头一棒,霍玄钰变得很不安,如山的背影轰然倒塌,他紧紧地抱起白辰,像是一只备受欺凌的小兽,带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仓皇逃窜。 “因为他本就是『容器』,比起我们,他的身体更适合容纳那些无主的神力。”银发轻声道,“随我来吧,去取骨剑的碎片,用它的力量应当可以阻断。” 银发转身,露出背后巨大的血洞。 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承袭了衡安少年时期的样貌,却没有对应的力量,只能苦苦支撑等候人来。
第65章 鬓微霜 3 在龙神衡安未能完全掌握化形之法时,因龙角龙尾裸露在外常被凡人当做害人的妖类。即使后来遇上无烈,同他一起游历四方,还是免不了遭人白眼。 无烈想了许多办法,然而遮掩并不是长久之计,彼时的衡安毛手毛脚,暴露是常事,被人拿着棍棒追打更是家常便饭。 在某个寒冬,无烈和衡安再一次被村民赶了出来。 下着大雪,冰棱挂满树梢。 他们只好住进灌风的山洞,柴火被雪浸湿,怎么都点不起火。 原本,龙是不会冷的,那是衡安第一次感到冻彻心扉的寒冷。 无烈发着高热,嘴上说着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可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 那样大雪纷飞的夜晚,无烈最后的记忆是衡安丢下他,独自一人走向了树林。 醒来时的温暖吓了无烈一跳。 暖烘烘的屋子,厚重的棉被,还有一只哭红了眼刚刚睡去的小龙。 眼生的村民说:“这孩子昨晚拖着你走了数十里,挨家挨户的求人收留,实在是可怜。” “他身上还有血,不会是遇上野兽了吧?” 听罢,无烈怜爱地拍拍小龙的背,轻声道,辛苦你了。 “无烈,你看,我们以后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第二天,衡安兴高采烈地转圈,龙角和龙尾的确消失的干干净净。 无烈以为小龙修炼有成,心里宽慰不少。他们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下来,有时候望着冬日里和孩童嬉戏打闹的衡安,他想或许不用再带着他过那种飘荡无依的生活了。 直到…… “血……怎么会有血?” 打雪仗怎么会打出血来呢? “头上是,是不小心磕破了。”衡安心虚地看向地面。 他在撒谎,小龙居然学会撒谎了? 看见血呼呼的脑袋,无烈心疼地用温水替他擦拭。 他心疼他,不得不忍着火气,板着脸严声道:“转过来我看看。” 衡安不敢转身,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无烈。 无烈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很温柔,很细心。 无烈没有把他当成异类,当成不祥之物,他靠近他,向他搭话,与他讲许多有趣的的事。 是没有任何企图的,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若是有一天……他不想了呢? 还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的小龙,提前体会到了失去的痛苦。 修炼一事不可激进,靠他自己悟道怕是十年百年都要维持现在的模样。 那时候无烈还在吗?还能忍受和他在一起遭人白眼的生活吗? 因此,不妨把事情想的简单一点,若只是单纯地让龙尾和龙角消失…… 那一天风雪交加,他在树林里将冰锥磨得尖锐。 一起一落,一朵朵鲜红的花落在雪地上。 疼吗? 比起和无烈分开,这一点疼算什么? 他捧起洁白的雪,将还温热的断尾和断角埋在了雪地里。尽管只有一瞬间,那阴蛰的眼神印在冰晶上,触目惊心。 “转过来。” 无烈再次厉声道。 龙的再生能力真的很强,断掉的尾巴总能很快萌生。可他不想被赶走,再也不想看到无烈生命垂危,虚弱得要碎掉的场景。 于是,他拼尽全力地掩盖一次次地拔除碾碎,默默忍受着骨血分离之痛。 他尾椎处血肉模糊,亮晶晶的鳞片变得乌黑,附在血洞旁,十分可怖。 要是被发现了,你会害怕的吧。 “我不要!”衡安执拗地甩开他,拔腿就想往外跑。 挣扎中,一盆热水泼洒在地上。 “衡安,你是想要离开我吗?”无烈平静地问,“我说过,若是有一天你想走了,随时可以走。” 简单的两句话,把衡安吓得嚎啕大哭。 “怎么了?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在村子里的生活,想要回山里了。”无烈吓了一跳。 流血受伤都不哭的小龙,现在竟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衡安扑过来,伏在他膝上抽噎着,“我给你看,我什么都给你看。” 半大的孩子哭成泪人,哭得精疲力尽倒在他怀里睡去。 无烈顺势解开了他的外衣,浓浓的血腥味藏都藏不住。 虽然设想过许多种可能,揭开里衣时,他的手指僵了许久。 心痛地难以表述。 稻草和破布简单地系在腰上,香灰和血凝在一起,粘在皮肉上厚厚的一层。创口整齐地不像话,不知有多大的决心,才能有这样干脆利落的伤口。 “对不起,我知道的太晚了……” 当天夜里,无烈带着衡安离开了村子,继续起了漂泊无依的生活。 “只要不停地走下去,总有可以接纳我们的地方。衡安,答应我,无论何时,无论是为了谁,都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 “衡安……” 骨剑的碎片发出关于过去的呓语。 “怀念吗?”银发问。 “没什么可怀念的。” 霍玄钰横抱着白辰,慢慢地靠近着骨白的碎片。 “对我来说,重要的事唯有当前这一件。” 缅怀过去毫无意义,当他接下“上冠”的名号时,就注定了他要去完成衡安未完成的伟业。他没有时间去悲痛,更没有回头路可走。 小狐狸额间闪着金光,和骨片共鸣着,银发仔细观摩了一会,恍然大悟道:“你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光是小狐狸身上坚不可摧的保命金光罩,在骨片的作用下,白辰记忆深处的一层封印逐渐显现出来,看上去非常牢固。 封印的力量来源于谁,显而易见…… 银发小声问道:“这个应该不能解开吧?” 霍玄钰给了他一个堪称凶恶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动一下试试? 多说无益,银发没想到,玉石也能生出一腔温热的心来。 他默默地看向沉睡的白辰,并不觉得一无所知的小狐狸有多幸福。 相反,他觉得他很可怜。 被隐瞒,被保护,所有的选择权都在别人的手里。 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倘若有一天,全部的事实摊开在他面前,活在虚假之中的他,还能走的出来吗? 多可怜啊…… 银发瞥了霍玄钰一眼,他的担心全写在脸上。 想靠近的人是他,将人推开的是他。 付出真心的是他,冷漠无情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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