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黑无常一伸手,“请。” 地府大门高而阔,时谨礼仰头,望着匾上的大字看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去,秦琼和尉迟恭两位门神立于左右,手持利器,金刚怒目,见他来,冲着黑白无常一点头,中间的大门缓缓而开。 与其说地府是府,倒不如说是一座宫殿,入大门后是灯火通明的长街,左右都飘着鬼灯笼。街角停了辆车,几只小鬼坐在地上打扑克,见有人来,忙爬起来,地上的扑克噗地变成阴气,随风飘走了。 “帝君吩咐我等在此恭候贵客。”小鬼叽叽喳喳地说话,时谨礼点点头,也不客气,上了那车就坐,看向一边的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朝着他一拱手:“我等就送大人至此处,大人先行,我等在此守候。” 时谨礼唔了一声,黑无常一摇招魂幡,拉车小鬼得了令,当即飞跑起来。它们脚程极快,健步如飞,时谨礼坐在车上,心想要是黄泉路上也有这么一辆鬼拉车就好了。 不多时,拉车小鬼就将他送到酆都大帝的宫殿外,时谨礼刚一下车,它们就飞一样地跑了,似乎对这地方很是畏惧。 时谨礼回头看了它们一眼才往里走,到了殿前,见一须发皆白的老鬼站在门口,见他来,行了一礼:“贵客请。” 大殿高有百尺,如通天巨塔,衬得时谨礼和那老鬼像蚂蚁似的,时谨礼还了一礼,推门进去,只见殿内漆黑,唯有供台上亮着两盏长明灯,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虽然酆都大帝的确不是一般人能见的,但没人还是稍微有点不应该,殿里又黑,静得要命,竟然连时谨礼都有些紧张。 他咽了口口水,看向殿中的供台,见上头神像贡品什么都没有,硬着头皮走到台前蒲团上跪下,说:“小辈时谨礼,请见酆都大帝。” 这时,头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起。” 时谨礼一惊,抬头去看,只见与这殿一样高有百尺的酆都大帝正经危坐于供台之后,见他看来,也垂眼与他对视。祂剑眉入鬓,形容威严,低头时帝冠上的十二注冕旒晃动,珠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压迫之感扑面而来,几乎令时谨礼窒息。 他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得见帝君是小辈之幸,敢问帝君,有何吩咐?” “有使来报,”酆都大帝雄浑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时谨礼垂着头,恭敬地沉默着,“言往生塔现于阳间?” 时谨礼心想你消息够灵通,我啥也没说呢你就知道了,转念一想又不对,这事儿就他和游执还有画皮鬼知道,画皮鬼现在还守在小公园里,没法儿告诉别人,他也没跟其他人说,那告诉阴间这边的人就只能是游执了。 供台上的长明灯被微风吹得火苗颤抖,明暗的光影晃得时谨礼眼睛疼,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 隐在黑暗中的酆都大帝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良久都无人说话,时谨礼犹豫一番后才敢开口:“请问帝君。” “讲。”那道宽厚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 “往生塔塔通体漆黑,筑塔材料似乎与鬼门关前的山石一样,而且我,呃……小辈听说,群山之间的古大荒平原上,也有一座往生塔。” 在这地府里但凡有个一官半职的鬼,说起话来都文邹邹的,也就黑白无常经常跟阳间人沟通,说话还正常点。这会儿到了酆都大帝面前,时谨礼说话磕磕绊绊,生怕说错什么被打出去。 酆都大帝听出了他话里的尴尬,只说:“不必拘束,坐。” 时谨礼一听,心想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直接往蒲团上一坐,把酆都大帝都看得一愣。 祂哈哈大笑起来,时谨礼不明所以,仰头往上看,见高处的黑暗中露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因为笑容而微微眯了起来。 “如鬼王言,”酆都大帝冷不丁冒出一句,“风趣依旧。” ---- 感谢阅读
第61章 阴阳游(五) “什么?”时谨礼没明白,“什么依旧?” 酆都大帝收敛了笑容,大手一挥,带起一阵风,答非所问:“往生塔汝可看过?” 游执没跟祂说吗?时谨礼奇怪到,说话怎么说一半呢? 想了一会儿他才说:“是,进去看过。” 一人一神活像俩锯嘴葫芦,问一句答一句,再没有多的话,酆都大帝见他没话了,伸手摸了摸胡子,说:“塔初为鬼王所建,因一位神。” 鬼为神建造往生塔,简直是闻所未闻,时谨礼蹙起眉头,问:“哪一位神?” “灵应精星,”时谨礼闻言,瞳孔一缩,殿内安静了一瞬,之后,酆都大帝才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悯华真君。” 时谨礼猛然想起他们在抓那只喜气鬼时,自己在幻境中听到的对话,如果其中一个声音是悯华的话,那另一个声音,就应该是年少时的鬼王了! 他仰起头,难以置信地仰望酆都大帝:“那为的是……” “超度亡魂。”酆都大帝颔首,说,“悯华饲鬼,有违天道,当年众神共诛,祂跳轮回熄天怒。小友,汝当知,神无来世,不入轮回。” 神死后,魂魄归于创世之初的混沌中,的确如酆都大帝所说,是无□□回的。就算当年悯华跳了轮回台,身死后祂的魂魄依旧会被天脉吸走,不再存于世间。 “祂于鬼有恩,”酆都大帝慢慢地说,“然其身负大罪,存于世,未知好坏,难分善恶。” 时谨礼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蒲团上,问:“那,悯华最后,入轮回了吗?” 黑暗中酆都大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祂俯视着坐在地上的时谨礼,目光沉沉,略带冷厉,却又藏着笑意。 良久,祂才颔首,说:“今日寻汝为另一事,只因悯华入轮回后,往生塔已为鬼王尽数销毁,却其至今仍在。汝既入阳间往生塔,可愿再往阴间一观?” 时谨礼心想要我去就直说,讲这些神神叨叨的。他点点头,从蒲团上爬起来,这时,酆都大帝突然伸手,时谨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干嘛?” “汝为魂魄,岁星不佑,吾以法力为汝加持,保汝平安。” 时谨礼闻言,更是接连后退了两步,两道剑眉紧紧地蹙在一起,他说:“我不需要。” 酆都大帝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讶异:“此为护命庇佑之法,拒之为何?” “没有为何,不要就是不要。”时谨礼斩钉截铁地说。 谁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里触及了他的逆鳞,能惹出这么大的反应,酆都大帝的眉毛也拧了起来,仍旧劝道:“往生塔中皆是未至之境,若遇险,为之奈何?” 时谨礼执拗地仰头看着祂,说:“我自己会解决。” “若无可解之法,又当如何?”酆都大帝也开始变得不依不饶,一人一神你瞪我我瞪你,活像下一秒就要爆发你瞅啥瞅你咋地的骂战。 时谨礼被问得烦了,稍稍拔高了音量,气急败坏地说:“那就死!” “此地非是阳间!”酆都大帝断然喝道,祂看向时谨礼的目光锐利无比,仿佛能割开他的皮囊,看清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死于此处,汝将魂飞魄散!” “就是魂飞魄散,”时谨礼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说,“你们不是也有办法吗?” 黑暗中的那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酆都大帝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时谨礼仍旧站在原地,两相对峙后,酆都大帝一扬手,宽大的袖袍在空中一甩,发出巨大的声音,示意时谨礼可以离开了。 时谨礼盯着黑暗中的神明看了许久,然后一礼,转身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时,酆都大帝突然开口,问:“小友,汝以为,神入轮回,是福是祸?” 时谨礼的手贴在殿门上,维持着一个推门的姿势,他站在原地思考许久,才缓缓说:“于爱慕祂之鬼神,是福。” “于祂?”酆都大帝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时谨礼的神思突然有些恍惚,好像在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站在一扇门前,门外是铺天盖地的风雪和悲鸣,身后是苦口婆心的劝诫和忧怒。 大殿内静极了,只能听见时谨礼轻微的呼吸声,他犹豫良久,才说:“祸福,相依……” 身后的酆都大帝哈哈大笑:“然,然,吾非鱼,安知鱼之乐?” 殿门自动张开,时谨礼收回手,抬腿跨过门槛,刚一出去,那门就在他身后轰地关上。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嘟囔了句莫名其妙,拔腿就往外走。 门口的那白发老鬼已经不见了,倒是刚才一溜烟跑了的拉车小鬼又跑了回来,站在门口朝里张望,见他出来,忙蹦蹦跳跳朝他招手,时谨礼上了车,又被它们带往入口。 大殿里,如巨人般高大的酆都大帝坐于王座之上,一手托着下巴,斜眼看向从殿后的黑暗里现身的鬼王。 鬼王如雾般的长袍飞扬,站在供台前,问:“问他这些干什么?” 酆都大帝垂着眼睛,笑道:“惧汝悔。” “我从不后悔。”鬼王沉声说。 “此子命中仍有一劫未解,”酆都大帝提醒道,“汝当勉励之。” 拉车小鬼脚程飞快,不过打个哈欠的功夫就跑出去老远,时谨礼坐在上头一颠一颠,不多时就回到了地府门口。 黑白无常在长街口上等着,远远见了他,一左一右摇起了他们的招魂幡,活像演唱会上给歌星打气的粉丝。 时谨礼朝那几个拉车小鬼道了谢,甫一下车,小鬼们就跑了,黑无常站在一边冲着他笑,说:“大人,您且在地府住上一晚,明日再去大荒平原吧。” “那现在干什么?”时谨礼脸色不大好,话音之间也满是戾气。 “我们带您在地府里……逛逛……”白无常看他那样直觉没好事,声音越来越小,“带您参观一下,您未来的,办公地点。” 时谨礼一听就乐,跟着他笑了两声之后突然冷下脸,问:“你咒我死呢?” 白无常嘴快,往往话都说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时谨礼问。 白无常又答不出来,呃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说,时谨礼烦躁地一摆手:“行了行了。” 他拔腿就往外走,黑白无常连忙跟上,走到一半又发现不是这条路,忙说:“大人,走错了。” “没错。”时谨礼说,“去大荒平原就是这条路。” “不是,”白无常一听就急了,“不是让……请您先休息一晚吗?” 长路没有尽头,一眼望不到边际,时谨礼侧目,说:“没什么好休息的,早解决早回去。” 白无常还想再劝,被身后的黑无常一把拉住,他嘶了一声问干嘛,黑无常小声说:“你说他这么着急回去是为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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