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随着游执急切的动作在时谨礼面前晃了一下,他唔一声,说:“没事,想起些事情。” 这时,宴会厅里的人们悠悠转醒,曲冲脑袋剧痛,捂着太阳穴爬起来,嘶了一声:“我好像梦见我爷爷了,咦?我为什么要说梦?” 桌边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一阵头昏脑胀后继续吃菜,谁也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三人从后门离开,打车去曲冲奶奶家,路上时谨礼敷衍了几句,打哈哈糊弄了游执和杨智,没说自己看见了什么。 到了曲冲奶奶家,时谨礼付了钱,又带着俩员工绕进歪七扭八的城中村,花了好大功夫才找着自己的车,开回事务所。 杨智傻乎乎的,没看出时谨礼哪儿不对,只坐在后座玩手机,不时抬头看看窗外有没有红绿灯、摄像头,防止时谨礼再次违章。 时谨礼被他那动不动抬眼的动作弄得火大,不耐道:“看他妈什么看。” 猝不及防挨了声骂的杨智小朋友一缩脖子,把脑袋埋到后视镜看不见的地方,不再说话了。 倒是游执一路上没吭一声,只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偷看时谨礼一眼,没被发现过。 原来刚才时谨礼虽然被那只喜气鬼拉进幻境、旁观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故事,但对于游执杨智等人来说,他只不过被那鬼的阴气笼罩了短短几秒而已。 是故只要他不说,游执就不会知道他看见过这些情景,游执见他心不在焉、神色怏怏,只会以为他中了那鬼的法术。 事务所,程漱正坐在门口柜台后整理那本回阴册,他手中的毛笔快速地在纸面上移动,听见院外传来动静,他猛抬起头,旋即迅速放下笔,把摊在回阴册面上的纸收起来,起身出门查看。 猫灵躺在窗沿下的阴影里打哈欠,黑色的长尾巴一晃一晃,窗沿已经变成了它的专属小窝,角落里堆着一座冒阴气的小鱼干山,是时谨礼昨天临走前给它留的。 等程漱出来,猫灵喵呜叫了一声,两下从窗缝内挤进去,跑回房间里,似乎有些害怕程漱,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程漱回头看了那小猫一眼,随意笑了两声,没过多久,院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游执和杨智进了院门。 “阿礼呢?”程漱笑着问杨智。 “师叔说他有事,要去师祖那儿一趟。” 话音才落,院外的轰鸣声渐行渐远,时谨礼独自开车走了。 杨智走到门口,侧身从程漱身边进屋喝水,留下两个大男人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游执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程漱,说:“二师兄,怎么站在这儿?” 程漱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挂着很职业的笑容:“我以为阿礼回来了。” 游执耸耸肩,摊开手示意时谨礼不在:“可惜。” 程漱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一声:“不可惜。” 与此同时,时谨礼已经开上了老城区旁的主干道,手机导航播报着实时路况,为他指明前往玄清山最快的路。 时谨礼拐弯上了高速,明天就是国庆,一路上堵得要命,放眼望去全都是车。市内的、市外的,本省的、外省的,不远万里来的车前后挤在高速上,堵得时谨礼烦躁地骂脏话。 其他路不是已经堵死了就是出了事故被封住,唯有这条路还能慢吞吞地挪,时谨礼单手搭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地跟着前面一辆奥迪开,刚滑出二十米,奥迪的尾灯就亮了。 他一脚踩下刹车,大越野比普通轿车高出不少,视线跟小公交车上的司机似的。时谨礼一眼望过去,红的绿的蓝的黄的黑的白的,首尾相衔的车流汇聚成一条钢铁长龙,但这龙有点儿瘸,半天走不动道。 玄清山上下有不少民宿,离玄清观最近的一家只需要过一条枝叶繁茂的羊肠小道就能到,大多数前往玄清山的游客都会选择住在山上。 时谨礼被慢吞吞挪动的车流憋出一肚子火,想起待会儿上山还得跟下饺子似的挤来挤去就烦得要命,他停在奥迪后面,降下车窗点了根烟,心烦意乱地吐出一口飘渺的烟气。 玄清观里放了不少古籍,还有很多各地出土的文物拓本,时谨礼觉得那个幻境一定有蹊跷,想回去翻翻看能否找到有关悯华的蛛丝马迹。 关于悯华的两种可能实际上都是悖论,如果祂死了,那么六千年过去不应该还会有这个神的存在;如果祂没死,那么时谨礼供奉了祂将近二十年,祂不可能完全不显灵。 没有永远不死的人,也没有亘古不变的神,神和人一样,也会死,在犯了某一种罪后,也会像人一样被囚禁起来。如此,有关这个神的传说、神庙、神像,甚至有关祂的记忆,都会在一夜之间消失。 但悯华的神像仍被供奉在事务所和玄清观的偏殿里,祂不可能死在六千年前。 可如果悯华没死,那又怎么解释祂从来不对时谨礼显灵呢? 先前说过,地府在人间不同地区都派有守护者,这些守护者都有自己所代表、供奉的神。对于神来说,这些人就相当于祂们在阳间的使者,如果使者有难,必然得出手相救。 可时谨礼活了这二十来年,救他的只有岁星,从来没有悯华。 难道师父弄错了?时谨礼想到,难不成岁星才是我的老大? 一路上堵了四十来分钟,时谨礼才终于把车开到玄清山下,夕阳悬在主峰的最高处,映射出一片火红的晚霞。 景区已然爆满,收费停车场也停满了私家车,时谨礼好说歹说老半天才要到玄清观的专用停车位,和观里平常下山买菜用的面包车挤在一起。 他又买了缆车票上山,接近饭点,这时候上山的人反倒少了,他自个儿一人占了趟缆车,慢悠悠上山去。 下了缆车后,平台上的人又是爆满,不同地方来的人们挤在民宿门口,排队等待入住。时谨礼在一阵混杂着前台高喊、游客抱怨、幼儿啼哭的嘈杂声中,费了老大劲挤出人群,沿着小路上到玄清观。 观里明天要升国旗、看阅兵,还要举办祈福法会,门口小院里摆满了明天要用的道具,几个小道童抱着东西忙前忙后,看见他来,立马回头朝着殿里说:“张道长的三徒弟来了!” 旋即大殿里又响起小道童“张道长的三徒弟来了”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传遍了山顶宫观,张席玉拿着个白浮尘出来,嘿一声:“谁让你们这么大声的!” 之后他又转头去看站在院子里的时谨礼,把这小徒弟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说:“你来干嘛呀?” “看书。”时谨礼说。 于是张席玉就带着他去放书的偏殿,那偏殿依山而建,屋顶上有块凸出的山岩,正好把底下的建筑遮住,任风霜雨雪都伤不到其分毫。 待到把时谨礼送到偏殿,张席玉又转身离去忙活明天过节的事儿了,时谨礼独自进殿,手里举着个烛台状的便携小灯,拖着红木做的移动梯满殿找书。 殿中的神龛内放着一尊文昌帝君像,时谨礼路过时拜了拜,又继续往前走。 然而他绕了好几圈也没找着一本要用的书,啧了一声坐在移动梯上。 他歇了会儿正要起身,然而殿内昏暗,他一脚踩在梯子上,一脚踩在地面上,两脚同时一滑,他我操一声,贴着移动梯往后栽。 移动梯受力往后滑去,一人一梯滑了好远一段路才停下,时谨礼心有余悸地直起身,用脚尖在地上连点好几下才站起来,正好看见本书的书脊上写着:大荒鬼族实录。 时谨礼抽出那本书,嘴角抽搐,心想这什么运气。 ---- 感谢阅读
第40章 描红妆(一) “昔年共工引龙怒触不周山,致使天柱折,地维绝,西北天倾,江河东引。女娲炼五彩石以补天,斩鳖四足以为四柱……” 业已入夜,殿内一角闪着手提灯的光,将周围的书架照得雾蒙蒙。时谨礼靠在移动梯边上,举着个小灯翻书,眉头随着翻书页的动作越来越紧。 玄清观古籍上写的全是大篆、鸟虫篆之类的先秦文字,一个个弯弯曲曲的蚯蚓字聚在一起,看得他眼睛疼。这本《大荒鬼族实录》更是直接使用了某种甲骨文,再配以由古时流行的某种绘画风格绘出来的图画,看得眼睛又痛又累。 时谨礼用力猛眨了两下眼睛,翻过几页用简略线条勾勒出来的抽象画,继续往下看。 “妖君九爻,性邪戾,自负甚矣,于乱中惑鬼界万众妖灵杀洪荒大神,欲代之……”殿内念书的声音愈小,时谨礼啧了一声,有点儿郁闷,“妖怪?妖怪不归我们管啊?” 好好的一本《大荒鬼族实录》,写一妖怪算怎么回事儿啊? 他接着往下念:“凤凰战九爻于南溟,神身为媒,封九爻,再无踪迹……没,没了?” 再往后翻一页,已然是许多年后另外的一个故事,时谨礼皱着眉头又翻回去,借着昏暗的光,终于看清两张书页之间的缝隙里,有着一条由不规则的纸张边缘汇聚成的线。 “我操——”时谨礼没忍住,骂完之后又麻溜的跑到文昌帝君神像前拜了拜,“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这个故事显然还有下文,但下文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连页全部撕掉了。 是还没收录进玄清观的时候就被人撕了,还是在收录之后才被人撕掉的? 但凡是在收录之后被人撕掉,这事儿的性质就变了,时谨礼想起一个多月前鬼王说的推测——他说有人偷看过录入玄清观中的市民八字。 难道真有内鬼? 时谨礼紧蹙着眉头,来回翻看这个本来就短,被人撕了几页之后变得更加短的故事。 这本《大荒鬼族实录》,说是书,其实更像本画册,因为书中有很多用于解释文字的图画。这些图画描述了共工与颛顼大战、战败的共工引巨龙触断不周山、不周山倒塌后从天空破洞中涌出的洪水…… 下一页描绘的,是一幅人间炼狱。书里的画没有颜色,却看得时谨礼遍体生寒,创作者在作画时,运用了大量扭曲的线条来勾勒崎岖的山岩、不规整的大荒平原、滔天的洪水、席卷天地的烈火,以及那些啃食人神、面目狰狞可怖的恶鬼。 从现在的地府机构设置也能看出以三清天为首的诸神与出身古大荒平原的鬼族从古至今都不睦,否则不会特派阎君去地府监视鬼王。 在“于乱中惑鬼界万众妖灵杀洪荒大神”这句话中,鬼界万众和妖灵之间应该有一个顿号,即鬼界万众、妖灵,是指两个不同的种族。所以当时除了鬼族外,还有妖族作乱,但妖怪不归地府管。 上古四大神话传说的顺序大概是:共工触山、女娲补天、羿射九日、嫦娥奔月,悯华为大荒送去星光的时代比共工触山还要早,根据书中所写,大荒鬼族在共工触山后作乱是完全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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