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智抱着碗一顿狼吞虎咽,活像八百年没吃饭的饿死鬼投胎。时谨礼细嚼慢咽地喝着一碗粥,目光锋利而敏锐,目不转睛地盯着主桌及周围桌上的家属,尤其是那几个声称看见了穿红色衣服的阿姨的几个小孩。 主持人是个长相端正的女孩,坐在时谨礼对面,一路下来看了他百八十眼,这会儿两人面对面坐着,她时不时瞄上一眼,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 游执就坐在时谨礼边上,托着下巴像主持人看时谨礼一样看她,看得人家十分不好意思,别过目光娇羞地想着这俩人真的都好帅,挨得那么近,还用那个眼神看我,难道是那个?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都要放光,立马又抬头去看对面的时谨礼和游执,却看见他们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女人很高,穿着一条及膝的长裙,露出裙下纤细无比的双腿,这场是白事,来的宾客都穿着或黑或百的纯色衣服,唯有那女人穿着正红,站在人群里有惹眼又怪异。 那个女人停留在他们旁边的一桌前,俯下身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看谁。突然,红衣女人动了动,仿佛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立马直起了身,缓慢地转了过来。 主持人怔怔地看着它转身,它高极了,比在座的所有人都高,身材比例却又极其怪异,上半身短短一截,下半身却长得夸张,如同一个才到成人胯高的侏儒踩着高跷。 等到它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的时候,主持人发现它脸色苍白发青,嘴唇却是红的,那双眼睛漆黑,眼眶里没有眼白,望向自己的时候,仿佛两个黑洞。 喜气鬼朝着主持人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嘴角如小丑一样锋利,尖尖的像把刀,仿佛被什么东西割开似的,一路咧到了耳后根。 主持人浑身一颤,脸上笑意全无,目光顿时变得涣散,身体不自然地发着抖。 坐在她对面的时谨礼眼神一暗,立马回头去看,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唯有旁边桌的桌布被风吹得晃了晃,眼角仿佛有一抹红色闪过。 他皱起眉,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筷子,甫一转头,就见一双漆黑无比的大眼睛直冲冲地贴着脸瞪他,他的鼻尖与对方的碰在一起,冰凉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喜气鬼凑得太近了,近到它的红衣包裹住了时谨礼、夸张的五官在面前青年的视线中变形扭曲,它从不呼吸,唯有时谨礼呼出的热气充斥着一人一鬼中间狭窄的缝隙。 它浑身散发出的只有冰冷的寒气和淡淡的土腥味,但时谨礼几乎忘记了呼吸,因为他在它的眼中看见了自己。 这一刻,他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要快,喜气鬼出现的瞬间,他的瞳孔之中就下意识地亮起金光,法器瞬间在手,而时谨礼却停下了动作——恍惚之间,他竟觉得这鬼眼底的那张脸似曾相识。 可那明明是他的脸! 时间在这一瞬间变得很慢很慢,一旁的游执和杨智眼中都充满了讶异和紧张,可他们却停留在原地,无声,也无任何动作。 这一秒钟被切割成无数份数不清的、比毫秒更加短暂的单位,时谨礼和喜气鬼在这缓慢度过的一秒钟的时间里彼此僵持、相互博弈。 据说一些怨气深重的喜气鬼出现在葬礼上时,发现它的人会在它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死法,而后的数天里,如果无法杀死它,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时谨礼在它漆黑如深渊的双目中看见自己逐步发生某些无法言明的细微变化的脸时,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倒映在黑暗中的身体迅速分崩离析,如被火焚烧的蜡般融化,平滑的脊背皮肤猝然变得坑洼,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燎落的皮肤游动到背上,逐渐拼凑成四只手臂,时谨礼身上六臂在扭曲的时空中挣扎,他眼中的金光忽明忽暗,只残留一个小小的光点,仿佛跻身眼眶之间的,第二个瞳孔。 耳边回荡起若有若无的呼喊和责问,时谨礼头疼欲裂,眼底渐渐翻涌起挣扎和怒意。 “不可!不可!你这是倒行逆施!” “放肆!你要违逆天道吗?!” “住手罢!快住手罢!” “快跳!跳下去!” …… 黑暗中陡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喊:“不要!”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喝如乍然而起的惊雷,令意识朦胧的时谨礼瞬间清醒,他涣散的眼睛顿时恢复清明,缓慢如同停止的时间在这一刻重新流动,他的耳边传来游执和杨智的惊呼: “师叔——” “阿礼!” 时谨礼目光森寒,手中长剑赫然而出,三人同时祭出法器,朝那鬼劈砍而去! 喜气鬼尖叫一声,周身的阴气如同炸弹般爆开,立马淹没了围坐在餐桌旁的九人,它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宴会厅内的人们顿时慌乱起来,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鬼,主桌上的男孩扯住父亲的衣袖,喊道:“就是它!我没骗人!我看见了!就是它!” 被黑色阴气弥漫的餐桌中不时传来男人的怒喝和女人的尖叫,突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火光一闪,时谨礼抽剑而出,翻身落在一旁,旋即一跃而起,火金色的长剑直朝那喜气鬼面门而去! 滚烫的剑气如疯狂卷起的火舌,直劈而来,摔在地上的喜气鬼如回光返照般陡然暴起,回身猛跃,浑身红衣如一道凌空燃起的火,扑向主桌上尖叫着的男孩。 时谨礼瞳孔紧缩,却和那鬼有一段距离,终究晚了几秒,男孩身边的父亲一把抱住儿子,背对着朝自己扑来的恶鬼,视死如归般紧紧闭上了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一阵阴风从主桌旁吹过,男孩躲在父亲的怀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位身体呈半透明状的年迈老者挡在桌前,双臂紧紧锁在那只红衣鬼身上,阻止它再次向前。 男孩惊呼一声:“爷爷!” 被曲冲护在身后的奶奶捂着嘴,颤抖道:“老头子?” 眨眼之间,时谨礼迅速赶到,已化作鬼魂的曲冲爷爷怒吼一声,浑身爆发出千斤之力,竟硬生生将那鬼掀飞出去,咆哮道:“别碰我家人!” 时谨礼一把拽住那鬼衣领,蹦着火苗的长剑横在喜气鬼颈侧,他冷冷道:“别动。” 宴会厅中一时间静极了,随后,爆发出雷霆般的惊呼: “爷爷!” “爸——” “外公!” …… 曲家人难以置信地跪倒在地,朝着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的曲冲爷爷磕头,曲冲爷爷微微一笑,想伸手去摸摸孙子的头,手掌却从小孙子的头顶穿过。 他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已浓雾弥漫的大门。 黑白无常在混合着的锁链声和铃铛声中出现在宴会厅外,先是朝游执与时谨礼一礼,旋即在厅内众人震惊无比的目光中,一齐朗声喝道:“魂兮归来——” 白色哭丧棒顶端的铃铛凌空而起,飞至宴会厅上空,在黑白无常的高喝声中骤然长大数倍,仿若寺庙中巨大的晨钟。 悬在空中的铜铃当一声响,黑白无常再次高喝:“魂兮归来!” 铜铃当当当三声巨响,曲冲爷爷的魂魄及被时谨礼控制住的喜气鬼同时腾空而起,飞向立于门前的黑白无常。而宴会厅内众人则在铃声中昏昏欲睡,彼此搀扶着纷纷倒在桌边的椅子上。 游执望向时谨礼,刚要开口和他说些什么,却骤然睁大了眼睛。 “阿礼——” 伴随着游执一声怒喝,不知何时聚集在时谨礼身后的阴气陡然膨胀成团,一只身形奇高无比、顶着没有五官的通红巨脸的喜气鬼自黑色的阴气中现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时谨礼背后。 时谨礼迅速回头,那鬼却比他更快,在他尚未作出反应前就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 感谢阅读
第38章 红白喜(七) 黑,好黑。 时谨礼睁开眼睛,目所能及之处却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周围静极了,他被那只鬼带离酒宴,来了这里。 面前广袤无垠的黑暗中,唯有他手中泛着点点火光的剑在闪烁,时谨礼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不过是那鬼的障眼法。 游执、杨智、黑白无常都在宴会厅,凭这鬼抓他都得靠偷袭的本事不可能打过这么些人把他带出来,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把那女鬼抛出去做诱饵混淆视听。 黑暗中传来一阵悉索声,时谨礼将剑一横,沉声道:“谁?” 长剑挽起的火花瞬间照亮了面前的黑暗,却又在瞬间熄灭,时谨礼的视线重归于一片漆黑,躲在黑暗中的东西没有说话。 他深深地皱起眉,正准备直接引雷把这鬼地方轰个稀巴烂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您要走了吗?” 时谨礼一愣,觉得这声音像游执,但又十分稚嫩,不会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话音才落,周围又陷入一片死寂中,过了很久,那个小小的稚嫩声音又小心、试探地问:“您怎么不说话?” 这之后,另一个清冷而成熟的声音才说:“我三日后就会回来。” 小声音咯咯笑起来,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次您又要在人间过三年啦!” 天上?人间? 时谨礼顿时警觉起来,他虽然在地府打工,但除了阎君并未见过任何神仙,更遑论这二人口中的“天上”。 与被称作“地下”的地府对应的,是被称作“天上”的三清天,据说神仙都在这里面,年年保佑时谨礼的岁星们也住那里。 他们这些给地府打工的,每家都有自己供奉的神仙,张席玉曾神秘兮兮地说他老人家见过神仙,时谨礼是不信。毕竟他从小到大压根没见过那位悯华,连梦都没梦过,人家也从来不给他显灵。 时谨礼能全手全脚长这么大,一半因为他自个儿用功,一半因为他运气好。 说到运气好,时谨礼咂咂嘴,岁星好像很久没显灵了,怎么回事?神仙上班也摸鱼? 没等他想明白,那个清冷声音就道:“大荒初定,我下去看看,到时央着神尊找位神仙,下去替你看家。” 地府还没建成时才叫大荒,如今已经不用这叫法了,唯一还保留着大荒俩字儿的,唯有最初的鬼族发源地,现在那里叫做古大荒平原,是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地。 时谨礼打小就看典籍,都能倒着背,记得书上说过,大荒鬼族归降三清天后,族内事务仍一度自行决断,名义上归于三清天,但实际上是编外人员,老大有好处也不怎么想着这小弟。 过了好些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时谨礼也忘了,反正在女娲造人之后,大荒领头鬼在某次祭祀上当着神像的面抽刀大喊一声老子反了,然后就带着一众子子孙孙倾巢而出,先是把人间痛扁一顿,又打上三清天喊神尊把位子让出来。
97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