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笑得浑身发抖,“你有毛病吧?” 伊雷也跟着笑了半天。 笑够了,雪莱也侧头去看他,“那你呢?” “我?”伊雷说,“对我来说,我还是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做个人类就好。” 他显然会错了意,雪莱却怔住,胸腔深处翻涌起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他对上伊雷的眼睛,那双眼深邃干净,在漫天星辰的映衬下像拂去尘土的矿石。 他好像该说些什么,可是到了现在,又似乎什么都不需要说。 在山与星空的笼罩下,一切言语都失去意义。 于是雪莱撑起上半身,把嘴唇贴上去,与伊雷交换了一个深入而炙热的吻。- 高山上的环境实在算不上好,严寒又低氧,雪莱一直到半夜两点以后才勉强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可是眯了才没多一会儿,就被帐篷发出的一阵巨响给惊醒了。 睁开眼一看,他们的帐篷在狂风中剧烈抖动着,篷顶的支撑几乎弯折到极限,下一秒,脆弱的支柱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整张布料几乎是砸在雪莱的脸上。 他的大脑懵了两秒之后忽然意识到,起风暴了。 出发前渔船的船主明明说这几天都是好天气,可他们居然就这么倒霉,在本应是大晴天的日子里,在深夜撞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在他在被撕裂的帐篷布料里拼命挣扎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将他从帐篷里拽了出来,另一只手则拽出了他们的装备和登山包。 几乎是一瞬间,那顶质量堪忧的帐篷就像风筝一样呼啦一声被狂风掀飞,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雪莱在满地的积雪里摔了一跤,又立刻被伊雷扶住,暴风雪中视野仅有面前的几步,耳朵里也灌进大量的风声,鼓膜被拍得生疼,什么也听不清。 “走!”伊雷用最大声冲雪莱吼道,“往前走!” 说完,伊雷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顶着风暴一步一步地往前迈。 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下,他们唯一的选择就只有不断往前走。 没了帐篷,就等于没有了后路。 沉重的登山装备能保证他们不会被暴风雪吹飞,只有活动起来,才有可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保持体温。只要他们走出风口,风暴就会消失,他们就能活着登上山顶。 只能向前走,必须向前走。 雪山的深夜简直和死亡一样可怕,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不断拍打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四肢、手指,只要稍一停止活动,立刻就会像冰一样麻木,丧失感觉。 体温在风暴中迅速流失,迈出每一步都变得极为艰难。雪莱的大脑一片空白,肌肉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死神在周身徘徊。 下一秒,或者再下一秒,就可能冲破他的皮肤,取走他的心脏。 他没有任何说话的力气,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用来集中在如何握住绳索和迈开下一次脚步。 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要更加费力,渐渐的,他空白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浑身的神经。 他会死在这里吗? 他和伊雷,会一起死在这个地方吗? 雪莱本以为在漫长的钝痛里,他早就不会对死亡感到恐惧。 他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寻死,他甚至没有奢求自己能死在山上,他本以为自己最多能走到山脚下,甚至死在连山也看不见的地方的,那时他想到这些,心脏的深处没有任何起伏,像死水一样宁静。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会这样害怕? 看着绳索前方Alpha高大的背影,雪莱混沌的大脑回光返照似的忽然明白了。 是了,是因为现在伊雷在他身边。 他不愿旅途就这么不明不明地结束在这里,更不愿伊雷在忍受这么多痛苦、付出这么多心血之后和他在这里白白送命。 他的命原本轻得像一根羽毛,无关紧要,可是伊雷握住了它,于是在他的掌心里,他的命变成了全世界最珍贵、最沉重的宝物。 让他不舍得再丢弃,不舍得再不珍惜。 可这世界从不顺应任何人的意愿,偏偏在他最想要活下去的时候让他面对死亡。 雪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耳边出现了严重的耳鸣,也渐渐难以感觉到自己的四肢。 视野越发狭窄,连前方的绳索也看不到了,呼吸也变得越发困难。 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拉了他一把。 是伊雷·哈尔顿。 雪莱看到他的嘴唇在不停地动,他努力地辨认着,过了好一会儿,伊雷的声音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传进他的耳朵。 “……走!一直往前走,不要停下来!”伊雷拽起他的胳膊,用力攥住他的手,将他从直觉丧失的边缘生生拉了回来,咆哮道,“我跟你谁都不会死在这里!你听见了吗?我跟你,我们两个人,会一起攀到山顶,绝对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伊雷的声音就像当头一棒,猛地让雪莱从混乱的绝望中清醒过来。 不会死的,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在这种地方? 他与伊雷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 没有任何事打败他们,死亡亦没有将他们分开。 他和伊雷,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一瞬间,雪莱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回握了伊雷的手,向前迈出一大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伊雷从衣服里取出暖贴塞进他的怀里,又把围巾摘下来,塞进他的脖子里。 “伊雷·哈尔顿!”雪莱用吃奶的力气喊出伊雷的名字,“我爱你!” “我知道!”伊雷吼回去,拉着他的手往前走,“继续走!不要停!” “我想活下去!”雪莱喊道。 暴风雪太大,雪莱看不清伊雷护目镜下的表情,但他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呼吸急促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刹那,雪莱仿佛看到他的脸颊上有潮湿的痕迹。 “好!”伊雷吼道,同时用力把他往前拽,“那就一起活下去!往前走!” ◇ 第74章 墓碑 在朝因布山的顶峰攀登时,雪莱无数次觉得,或许下一秒死亡就会降临在自己上头。 他又渴又饿,也几乎没有休息,体力完全透支,每一步都是凭着身体的惯性和机械的意志力往前迈。 在漫天的暴风雪里,他空白的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跟上前方的伊雷,死死盯住他的背影,不让这个画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他必须往前走,必须抵达终点,必须要活下去和伊雷一起回去。 这是雪莱·曼塔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夜晚。 每一分钟都有一个世纪那样长,他根本分不清自己走了多远又迈出了多少步,直到他握着绳索翻过又一座山峰,准备机械地继续向前走时,伊雷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用走了,雪莱。”伊雷说,“我们到了。” 雪莱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伊雷话里的意思,直到他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抬头看!我们!到山顶了!” 雪莱反应迟钝地抬起了头。 暴风雪不知何时停下了,四周的空气平和安静,视野不受到任何阻挡。 朝阳正从远方的海平面上升起,金红色的光辉泼洒在海水与大地上,很快驱散了黑暗,将半侧山峰都照亮了。 天空扑面而来,云层被他们踩在脚下,全世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高过他们脚下的山峰。 雪莱的耳朵里嗡了一声,双脚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躺倒在满地的积雪之上。 然后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闷响,伊雷也躺了下来,在他身旁喘着粗气。 原来他也早就精疲力尽,只是为了给他鼓劲,一直强撑着不停地说话。 阳光洒在因布山的山顶,温度渐渐升了上来,雪莱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回到这具躯体。 他转头看向疲惫的伊雷,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力气。伊雷也看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无需再说什么,只有一点是确定的。 这一次,他们都活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到太阳完全升起,山顶被彻底照亮。 伊雷最先握住登山镐从雪地上站起来,然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雪莱,看身后。” 雪莱简直想就这么躺在雪地里睡一辈子,听到他的话也只是懒洋洋地睁开半扇眼皮,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含糊的应声,动也没动。 “起来了,快看你身后,不看绝对后悔一辈子。”伊雷说着,一把抓住雪莱的手腕,硬把他往起拖。 雪莱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就连有登山镐的辅助,他都好几次险些摔倒,试了至少两分钟,才勉勉强强算是站了起来。 他顺着伊雷视线的方向看去,然后彻底愣在了原地。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紫藤树伫立在那里。 用肉眼就能看得出,这棵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树的枝干间相互盘绕错落,树冠大得像一把巨型雨伞。 最令人诧异的是,整棵树都开满了花。淡紫色的花朵悬挂在枝头,像一串串无声的风铃,在风中轻轻摇晃。 簌簌的轻响中,风带来了花香,那淡雅而清香的味道,让雪莱迅速陷入了许久许久以前,像梦一样的回忆里。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在积雪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紫藤树就立在那里,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影,他的掌心可以摸到树干粗糙的纹路、花瓣细腻的质感。 待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打得透湿。- 这一天,他们一直在这棵紫藤树下待到中午。 阳光洒在树梢上,从花瓣的缝隙里透出一点斑驳的光。雪莱靠在树干上,小口小口地吃着带来的干粮。除了压缩饼干之外,还有几个安娜硬塞给他们,据说“很好吃”的鱼肉罐头。 结果刚一打开,里面就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幸好他们是在空旷的雪山之巅而不是什么密闭空间,不然雪莱怀疑自己会在罐头打开的当场直接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 伊雷艺高人胆大,坚持尝了一口,接着整张脸都扭曲了,跑去树后面大吐特吐,又回来喝了半瓶水、塞了整整一包压缩饼干才勉强把腥味压下去。 “她是直接把整条生鱼塞进去腌罐头了吗?”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佛巴港人的口味连撒旦见了都得下跪吧!” 雪莱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这跟佛巴港人应该没关系,是安娜的个人口味太魔鬼了。” 饭后,雪莱花了点时间给紫藤树拍照,试图从地形地貌以及周边环境等各种客观因素分析出雪山山顶为什么会长出一棵紫藤树,以及它是怎么做到在这样高寒低氧的环境中常年开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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