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伊雷也从短袖换回了长袖,只是比起保暖,他似乎只是更想多穿几天雪莱给他买的比之前更贵的高级西装。 笔挺的西装配一把漆黑的雨伞,站在雪莱身边的伊雷倒比他更像一个吊唁者。 墓园里很安静,或许是时间太早,除了他们之外,园子里没有第三个人。 雪莱顺着小径走过一排排墓碑,按照他姐姐在电话里说的号牌找到了他要找的墓碑。 不知为何,墓碑位于整个墓园中最角落的位置,凄凄惨惨地立在那里,碑前有一束早已枯萎、甚至有些腐烂的花束,碑上污泥遍布,也许是因为这场雨,也许是因为并没有多少人前来给他扫墓。 墓碑简单至极,只有“鲁特斯·曼塔之墓”几个简洁的字,既没有遗照,也没有生平介绍。 任什么人看到这座墓碑,都不会想到这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曼塔公司董事长的墓碑。 雪莱在墓碑前慢慢蹲下,用手擦了擦上面的污泥,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与父亲失联的这些年间,雪莱时常会想到他那张严肃而可怖的面孔,想到他曾经严厉教训自己的语气,想到分化后接到的那通电话。 偶尔的时候,他会想一下父亲离开他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否在新公司里继续板着脸教训每一个员工,是否在扶持比他“更有潜力”的家族后辈,贯彻着他理解的曼塔精神,维护家族的贵族荣光。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独独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他的父亲也在灾后分化成了一个Omega,在当年给他打完那通电话之后没多久,就自缢于自己的卧室,直到两周后他的别墅里散发出恶臭,尸体才被路过的员工发现。 因为他分化成了Omega,一切后事从简。匆匆火化、匆匆掩埋,没有举办葬礼,只在墓园的角落里立了块简单的墓碑,连同他生前的一切成就、一切优胜劣汰的丛林思想都一并埋进了土里,再也无人在意。 他父亲的一生终于活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直到最后,人去楼空,无人捧场。 “挺解气的哈。”伊雷用脚尖踹了踹面前的墓碑,“对你说那么多狗屎话,结果自己变成了一个Omega。要我说,这就是报应。” “或许是吧。”雪莱说。 “现在他没法再从地里钻出来侮辱你了。”伊雷把手放在雪莱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两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以及胆小鬼。” “我曾经也是一个胆小鬼。”雪莱抬起头,看向伊雷的眼睛,“伊雷,如果没有你,我是不可能走到今天的。” “那怎么说,不打算给恩人一点奖励?”伊雷压低声音,凑近过去。 “你什么时候能要一点脸!”雪莱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把他推开,对方又恬不知耻地凑了过来。 “我要的东西不多。”伊雷低声说,“脸可以不要,命也可以不要,一点点你的爱就足够了。” 雪莱还以为在几个月的相处之下,他已经可以对伊雷随口而出的各种骚话情话完全免疫了,却不想事到如今,对方还有用一句话就能将他击溃的本事。 Omega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涨红,伊雷正打算见好就收、说点俏皮话把这段带过去的时候,就听到雪莱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不会一点点。我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全部的爱,都在你这里。” 简直像有一柄利箭穿透了伊雷的心脏,他深吸一口气,抱住雪莱吻了上去。 雨伞在风中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被风吹飞了好几米远。 但这点小事并没有打扰到小情侣的亲昵。他们在天地之间接吻,随意又缠绵,任由雨丝飘落在脸上。 像泪痕,又像闪烁的星辰。- 回到南特的第三十一天,伊雷去钻石店里买了个戒指,向雪莱求了婚。 这一天并不是什么纪念日,也不是谁的生日,伊雷甚至连半点求婚计划都没有做,结结实实地给了对方一个惊喜,或者说惊吓。 原因也很简单,只是因为伊雷注意到雪莱小心翼翼收进木盒里的那枚狗尾巴草编的戒指,已经发黑发黄,一捏就断了。 雪莱承认他看到求婚戒指的那一刹那还是挺感动的,直到看见这枚戒指的收据。 “所以你是花我的钱,给我买戒指,又拿这枚戒指跟我求婚是吧。”他叹了口气。 伊雷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些都是细节,不要这么在意。” 雪莱佯装愠意,“你觉得就这点诚意,也能说服我答应你?” “能啊。”伊雷一连理所当然的表情。……确实能。 毕竟早在刚回到南特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去有关机构预约了登记结婚的日期,只是机构的办事效率太低,要他们一直等到现在。 他们没有办婚礼,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在一个平凡的周六上午跑了一趟机构大楼,领回了两份其貌不扬的证件。 在性别二次分化的今天,婚姻登记几乎成了为Beta群体专门服务的项目,大多数Alpha则会选择用标记来确立自己对Omega的绝对占用,不屑也不需要更加平等的婚姻关系。 因为一旦领取了结婚证,Omega将与Alpha平分许多权利,包括资金、财产的共有,出入特定场合的权利,以及拥有婚姻关系的Omega,将无法参加自由买卖。 从登记机构回家的路上,伊雷和雪莱撞见了一支很长的Omega队伍。 这支队伍中有男有女,一个紧挨着一个,年纪最大的在四十来岁上下,最小的看上去还不到十八。 他们的表情全都麻木而空洞,低垂着双眼紧盯地面,像被无形的镣铐所束缚,只知道机械地跟从队伍最前面身穿制服的Alpha。 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直到整支队伍从他们的面前走过,也没有一个Omega抬起头看他们一眼。 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队伍就这样缓慢地离去,消失在街道的最边缘。 “今天是奉献日啊。”伊雷低声说了一句。 雪莱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别墅。 雪莱把那本小小的结婚证拿在手里出神地看了许久,戒指上的钻石反射着阳光,在墙壁上投出一个灿烂的影子。 伊雷从身后抱住他,像只撒娇的大型犬科动物,下巴在他的颈窝处磨蹭。 “感觉怎么样?”伊雷低声问道,“这位已婚的男士?” 雪莱笑起来,胸腔在伊雷的怀抱里微微震颤,他转过头,在伊雷鼻尖上轻轻啃了一口,“非常非常幸福。” 伊雷笑着将他扑倒在床上,雪莱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小红本被随手扔在床头,随后被扔过去的衣服裤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别太难过,总会有办法的。” 幽蓝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卧室的床头,伊雷拥着他的爱人。 “我也不知道这世界将来会不会变得更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伊雷低声说,“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希望。” 伊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扫过雪莱的耳畔,惹得他浑身一阵酥麻。 他低着头往Alpha的怀里靠了靠,“伊雷。” “嗯?”Alpha懒洋洋地应声,伸手将雪莱前额挡住眼睛的发丝撩到耳后。 “去旅行吧。”雪莱说,“离开南特,去我们没去过的那些城市,去过各种不一样的生活。既然我已经活下来了,那就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今后的人生。” 伊雷笑了,脸上的表情像是早就料到这样的答案。他俯身给了雪莱一个短暂但深入的亲吻,然后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没问题,不管你想去哪里,司机和保镖随叫随到。”- 回到南特的第三十四天,他们把长途旅行用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当然,这次出远门的经验比上次要丰富得多,带够了物资也备足了应急方案。雪莱更是买了一辆崭新的越野车,后备箱的空间够并排躺下三个人。 非必要携带的东西都留在了南特。 越野车点火之前,伊雷最后一次回到别墅,看看房间里是否还有什么遗漏时,在雪莱的卧室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已经卷边的《Omega须知手册》。 他将那本小册子从抽屉里拿出来,静静地注视着封面上令人不适的兔子图案,以及里面被圈画了不少重点的粗糙印制。 每一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将Omega当众剖开,鲜血如注。 “那个是……”雪莱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以前刚发布规定的时候,会有人上门抽查Omega对新规的了解情况。大概因为我在南特比较有名吧,那段时间里总是被抽查,所以……” 话音还未落,伊雷已经拿起小册子,当着雪莱的面将它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随后他扬起手,阳光映在碎纸片上,无数碎屑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飘扬,映入雪莱湛蓝的眼底。 伊雷·哈尔顿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 “雪莱,你就是你,用不着遵守这些狗屁规矩。” 今天,我带你去世界之外流浪。 【全文完】
第80章 后记 死亡、重生与再养自己一次 最近几年写小说很少有写后记的习惯了,但对于这本书总觉得还有点什么想说。 首先真的很感谢大家能读到这里,一路陪伴雪莱和伊雷走过坎坷的旅途。在动笔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冷门题材能够被这么多人看到和喜欢,他们的故事被很多的爱所浇灌,才成长成为今天的样子。 感谢大家留下这么多动人的评论,在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无数次触发PTSD、陷入情绪低谷,是你们的声音让我努力坚持到现在,最终完成了这个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死亡、关于重生、关于再养自己一遍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创作过程对我而言可能是最艰难的一次,因为想要探讨的东西太深,不是那么好表达,写出来也不一定讨喜。 因为人类的本能是回避绝望的。 我们活得并不快乐,却也不愿直视死亡。只是掩耳盗铃地匆忙活着,在尚未搞懂生命的意义之前,又草率地跌入死神的怀抱。 这样的思考让我萌生了写这本书的念头,我想要试着探讨一点死亡、一点生命的意义和活着的实感,一个在绝望里寻找希望的故事。 人生中不如意与不长久的事情实在太多,朋友会离开,家庭会破裂,亲人会在你之前离开人世,社会的种种规则让人窒息却无可奈何。 我们努力地回避绝望,绝望却如黑暗里生长的藤蔓,如影随形。 挣扎,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只是想要呼吸、想要行走于阳光之下。 死亡,不是为了结束生命,而只是想要结束痛苦,想要活得再认真一些。 有时绝望是一件容易的事,像田野里的杂草,不需要浇水就会疯长。而重拾希望的过程就像蜕壳,痛苦而漫长,可是再熬一会儿,再等一等,说不定就能看到明早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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